第13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戲在這裡啊。”叫溫新平的男人抖了一下放在手邊凳子上的劇本,池遲瞥了一眼,瞅見了上面密密麻麻的手寫字的更改痕跡。

  “我說的是正正經經的戲,靠譜的戲!你呢?把我們大老遠糊弄了過來,就給我們看這個爛本子?!製作人是你,出品人是你老婆,導演是你兒子,編劇是你兒子,攝像師是你,場務是你老婆,投資人裡面還有你小姨子?!”

  金大廚猛地站起來,一米九還有富餘的身高對溫新平造成了壓迫性的震懾。

  溫新平往後縮了一下,沒注意另一邊的小女孩兒已經把劇本抽走了。

  “我們一家子很正經啦,也很靠譜,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是知道我的,沒有保證的事情我肯定不做的啊。”

  說好的兩分鐘已經到了,池遲用湯勺把幾塊雞腿放在金大廚碗裡,自己啃起了雞翅,一隻手舉著啃,另一隻手翻著劇本仔細的看。

  劇本原本是印刷的,又在上面進行了無數次的塗改,看起來有點吃力。

  “她睜開眼睛,看著鏡頭,臉上是笑著的……”

  “你知道小象的故事麼?從前有一隻小象,它特別喜歡跳舞,可是它被一根繩子綁著,繩子的一頭是它,另一頭是紮根在地下的木樁,小象慢慢長大了,繩子依然勒著它的脖子,讓它疼,讓它跳不起來,它忘了自己是一頭力大無比的象,只有在跳舞的時候,一邊疼著,一邊哭著。”

  劇本的前幾頁看起來像是風花雪月小清新的校園劇,在池遲把油條下進鍋里的時候,畫風突變。

  “她把書桌掀翻,把凳子踹倒在地上,用書和文具盒砸別人的腦袋,幾片紙飛了起來,被風扇吹走了。”

  “紅色的血液從牆角流到地上,她匍匐著,任由黑影踢打著她的身體,她的眼睛盯著散亂的酒瓶……”

  “我以為自己是一頭能跳舞的象,結果,我是一條被嫌棄的土狗。”

  金大廚還在跟溫新平打著嘴皮子官司——除了身高之外,金大廚基本處於被吊打的狀態。

  “當初的事情我們都以為過去了,怎麼都想不到對他的傷害會那麼深。”排除掉鬍子,溫新平也稱得上是一枚中年帥大叔,現在一臉憂鬱的樣子,對面如果坐著一個少女,大概也會心裡小兔跳跳的。

  然而他對面是金大廚。

  “誰都有過不去的坎,可你們不能禍禍人啊,要什麼沒什麼,把小池哄來當女主角還不想給錢,你們說得過去麼?”

  金大廚一直希望池遲的起點能高一點,最好別再當龍套,能當個小製作的電影電視配角甚至主角那是最好不過的了,為此他動用了自己積累多年的人脈。

  ——就遇到了順杆爬的溫新平。

  說是有個小成本的靠譜校園電影正在找女主角,要求身高腿長顏值過關,最好身手利落的。

  金大廚一聽這就是給池遲量身打造的角色,頭腦一熱就叫著池遲來了杭城。

  萬萬沒想到,編劇和導演都是溫潞寧,溫新平的自閉兒子。

  再一看所謂的“資方”,金大廚瞬間悟了,這根本就是溫新平兩口子砸鍋賣鐵哄自己兒子玩的電影。

  “你要是真土豪也就算了,自己不過是個攝像師還玩攝影,老婆是個會計,上數一輩是在安徽種水稻的,能有幾個錢砸進電影這個無底洞裡?”金大廚也算是勸自己的老友回頭是岸別玩這檔子沒有回頭錢的買賣。

  “啪!”溫新平把一個存摺拍在了桌子上。

  “我這有一百五十萬,要是還不夠我就把我家的房子也抵押了,保證片子能拍完。”

  金大廚愣住了,認識了十幾年,他還第一次看見溫新平被逼急了的樣子。

  “要是不把這個電影拍出來,我兒子他就完了,完了!”

  溫新平的嗓子眼裡都要冒血了,為了湊錢,他這幾天都沒有踏踏實實地睡過覺,找演員這事兒更是難上加難,本來本子裡的人物就不多,要是來了個只想應付了事的,那整個劇也就毀了,尤其是女主角,要符合“她”的形象,要能演出“她”的氣質,簡直是難如登天。

  萬幸他“拐”來了池遲,外形接近,氣質出色,萬幸中的不幸是他面前還有個護犢子的金思順,根本油鹽不進不聽忽悠。

  “算我求你,老金,咱們從《鶴舞》認識到現在,我從沒求過你,這次算我求你了,小姑娘的演出費我肯定給,要是電影能賣到網播平台我分她百分之十,行不行?”

  “咱們沒有這麼做事的,老溫,別人也都是人生父母養的,小池跟韓萍那裡住了大半年,又踏實又老實,演戲刻苦勁兒一點都不輸當年的連初初,她現在好不容易不用跑龍套了,我不能讓她現在最寶貴的時間精力耗在你這個坑裡。你兒子的戲能帶給她什麼你想過麼?”

  半隻雞下了肚,池遲開始燙蝦丸,抬頭看一眼兩個中年男人你來我往,邊吃邊看地,她已經把劇本粗翻了一遍。

  這個劇本並沒有寫結局。

  故事在“她”打傷了人之後就戛然而止,留下了一片帶著血紅的慘白。

  “這個劇的結局是什麼?”咽掉嘴裡的蝦滑,池遲問溫新平。

  兩個老男人之間的僵持被她打破了,金大廚瞪著池遲:“小池,你可別犯傻!”

  池遲給他撈了一顆蝦丸放進碗裡:“你先吃,我跟他聊聊”。

  “她死了。”

  中年男人嘆了一口氣,重複了一遍。

  “她……死了。”

  這個劇本是有原型的,故事裡用“她”代指的女孩兒,原型叫林秋,在四年之前跳樓自殺了。

  她是溫潞寧最好的朋友。

  “林秋死了之後,我愛人把小寧所有的硬碟和記憶卡全砸碎了,我們以為他別睹物思人,以後會慢慢好起來,沒想到他越來越不愛說話,越來越孤僻,除了這個劇本什麼都不想了,去年乾脆就從大學休學了。”

  溫潞寧從小的夢想是學攝影,拍了很多關於林秋的視頻和照片,林秋死了,視頻和照片也沒了,溫潞寧就把林秋的故事寫成了劇本,寫在紙上被撕掉就重寫,寫在電腦上被刪掉就重寫,被綁住手不能寫,他就用嘴念。

  在他父母絕望的眼神里,他指著自己的腦袋說:“她就在這裡,你們砸吧。”

  溫新平夫妻才終於妥協,最終有了這場在雞肉火鍋店的談話。

  “我能見見未來合作的導演兼編劇麼?”

  池遲微笑著說。

  第15章 湖邊

  午後的陽光穿過春風撒在湖面上,成了碎落的金箔。

  瘦削的年輕男子坐在橋邊的矮凳上,雙腿懸空,正對著幽幽湖水,他兩隻手的食指和拇指組成了的一個長方形的框子,透過那個框子,他靜靜地看著近處的綠頭鴨,遠處的紅畫舫。

  池遲在身邊坐下,學著他把腿搬到橋欄外。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在成功地把池遲的記憶之牆敲開一條裂fèng之後,湖水對她已經不再具備頭疼效應。只有那份深刻的痛苦留下,在她的情感體驗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女孩兒看著湖水,神思飄到了百里之外。

  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過去,演員更應該有豐富的情感體驗,情感體驗的缺乏桎梏著池遲對人物的深度發掘和揣摩。這樣一場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後,池遲在冥冥中覺得自己演戲會更有質感。

  溫潞寧的劇本就是在這個名為“痛苦”的地方打動了她。

  那種無時無刻不經歷著失去的巨大痛楚,連接著劇本里的每一個漢字。

  儘管作為劇本它是稚嫩的,但是劇本中情感的飽滿程度十分動人。

  反正卡里還有錢,池遲並不在乎去拍一場賺不了錢的電影。

  暖風熏得遊人醉,尤其是剛剛吃飽的人,沒過一會兒,女孩兒的頭一點一點的,只露出了白皙纖細的頸項。

  溫潞寧慢慢轉身,手依然擺成一個取景框的樣子。

  透過框子,少女柔軟的髮絲,小巧的下巴,都在他的框子裡,像是一幅幅小小的精裝油畫。

  遠方的天是清澈明朗的藍,低處的夕陽是熱烈的金彩,這個少女的臉與發,是充滿了生命力的白與黑的交際。

  “那個劇本,我只想留個念想,並不想拍電影。”男人的聲音有點嘶啞,慢慢傳進池遲的耳朵里。

  “可是不拍,他們會以為我沒救了。”

  年輕人向自己的斜後方眺望,剛好看見了人群後面趴在保險杆上的自己的父親。

  “我想,如果我不拍,大概他們也沒救了……隨便了……”

  他的語氣很正常,根本不像是一個自閉症患者,池遲抬起頭看著他,心裡大概明白什麼叫做“有病的人眼裡這個世界都是病態的”。

  這樣的態度,可不像是一個會認真嚴謹好好拍戲的導演。

  難得自己想要突破的時候有這麼一個劇本送到手邊,女孩兒的手指緊了一下,她是絕不會允許這個機會莫名失去的。

  “如果你不拍,大概我也沒救了。”池遲笑著,看著遠處一行水鴨在水面上梭巡,新柳乍翠,映在碧波蕩漾的湖水上,鴨子們路過,把柳影碾碎,柳影又在它們的屁股後面悄悄重現。

  “我很喜歡你的劇本,不能出演,我會遺憾很多年。”

  溫潞寧猛地回過頭來看著身旁的女孩兒。

  “那不是劇本,那是林秋。”

  池遲毫不示弱地回視他。

  “我是個演員,在我的眼裡它就是劇本,沒有演員來把它具現出來,它就是個薄薄的劇本。”

  溫潞寧冷笑。

  “演員不都是要拿錢的麼?我根本沒錢給你,我不要你拍,你走。”

  池遲攤手,臉上笑容不變。

  “你父母砸鍋賣鐵的那點錢,連演員的片酬都給不了,除了我之外你們也找不到能接戲的女演員了。”

  溫潞寧瞪著他,他生氣了,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我像‘她’麼?”女孩兒自顧自地在站在了石凳上,修長的大腿包裹在黑色的運動褲下面,半長的馬尾辮整整齊齊地束在頭頂。

  她居高臨下看著溫潞寧,辮子的發梢垂在她的耳旁。

  “你知道小象的故事麼?從前有一隻小象。”女孩兒直起身子,腳步輕盈地在石凳上轉了個圈。

  “它特別喜歡跳舞……”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