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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冥御是蕭宇殊初入天策府時領著他練槍跑馬的師兄。那時的他,還只是個滿心熱血想要報效家國建功立業的少年郎,全不是如今這邋遢落拓模樣。

  就像沈默之於夏侯鳳,他當年也是有這樣一個對他無微不至關愛有加的師兄的。

  即便當年他被怨恨所魘殺了人時,李師兄依然不曾放棄他,相反還苦苦勸他,又多次替他求情,但他沒聽師兄的勸誡,反而造了更大的殺孽,終至被逐出門牆只能在惡人谷苟且偷生的惡果。

  自從叛逃,他就再沒見過李師兄,未曾想重逢卻是見李師兄被抓了回來扔給惡人谷的銀雀使試煉人蠱。

  那是蕭宇殊一生之中所經歷的最煎熬的日子。

  他每天看著李冥御被那古怪的銀雀使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嘗試過向谷主求情,卻沒有結果,想索性去將李師兄救出來,卻又害怕。

  他不敢出現在李冥御面前,唯恐李師兄會唾棄他,怒罵他。

  那些舊時光里兄弟相稱的回憶,是他深埋心底所剩無幾的美好,他捨不得。

  他於是每天在關押李冥御的地牢附近猶豫徘徊。

  直到他看見李冥御被那個萬花“冷月”帶出來。

  只遠遠瞧了那麼一眼,他就知道李冥御已活不過半天去了。

  他再也沒有師兄了。

  後來他才聽說,李冥御強忍了所有的痛苦才導致銀雀使試煉的人蠱又一次失敗了,任銀雀使如何嚴酷折磨最終也不曾屈服。

  他當時心裡驟然一空,想說:“啊,不愧是李師兄啊……不愧是我大天策府的將軍!”卻根本說不出口。

  他沒有資格。

  再沒有任何一刻比此時更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骯髒與墮落。

  就好像,他其實早就明白,為什么小鳳嫌棄他,為什么小鳳會用那樣的表情看著他斬釘截鐵說他們“不一樣”。

  他只是害怕承認罷了。

  因為一旦承認,他就必須承認那個逃避了許多年的事實——天策府從未負過蕭宇殊,是蕭宇殊辜負了天策府。

  那些屬於天策的榮光,他也曾經擁有,卻被他親手拋棄了。

  安祿山范陽起兵的消息傳來時,蕭宇殊和誰也沒說,悄然離開了惡人谷。

  他回了洛陽,久違地再一次站在了天策府的門口。

  這麼多年過去了,物是人非,滄海桑田,幾乎已沒有幾個人還認得他那張早已形容巨變的臉。他在半道上隨便摸了個醉酒唐軍的令牌,謊稱有緊急軍報,混進府里去見府主和軍師。

  他說他知錯了,想回來助戰,求府主容他留下,待到退了安賊,他甘願為自己當年犯下的罪孽做個交代。

  於是府主和軍師便留下了他,給了他新的衣甲,還有化名。

  走出秦王殿時,他一眼看見了站在楊寧身邊的小鳳。

  小鳳也看見了他,認出了他,但並沒有揭穿他。

  他終於重回天策府,重披這鐵甲,重執這銀槍,為他無法忘懷的這片熱土,為心中始終不曾熄滅的那一縷天策魂痛痛快快戰了一場,受了傷,倒在了撤離斷後的路上。

  他原本以為自己很可以就此死得光榮死而無憾。

  所以當他在宿營地睜眼醒來,發現小鳳正低頭看著他時,有那麼一瞬,他以為他已到了極樂世界。

  是小鳳單槍匹馬沖回來,把他撿上了馬背。

  他枕在小鳳的大腿上,感知到這具身體、這個懷抱空前溫暖的體溫,聽見小鳳低聲問他:“為什麼回來?”

  那雙極美的鳳眼低垂著,有太多他並不懂卻十分沉迷的顏色。

  於是他立刻得意忘形起來,咧嘴啞著嗓子“嘿嘿”樂了兩聲,“因為捨不得你啊。”

  然後就被重又皺起眉來的小鳳一巴掌掄去了旁邊的一棵歪脖子樹上。

  但蕭宇殊心裡依然是歡喜的。

  不管怎麼說,小鳳回頭救了他,能不能說明,他如今已不再是那個人人得而誅之恨不得他早點去死才好的師門敗類?至少,小鳳還是在意他的,沒有放任他悄無聲息的死去。

  但小鳳的師父卻戰死了,那個一直被少年掛在嘴邊無限驕傲的“天槍”楊將軍。

  連李凌萱也戰死在了洛陽武牢關。

  蕭宇殊無從得知小鳳是否親眼目睹了恩師殉國那一刻血染山河的壯烈,他所看在眼中的只是一抹沉默寡言強忍悲痛的身影。

  小鳳什麼也不說,只是整夜整夜仰著頭盯著那一輪蒼白的月亮,看它在雲層中時隱時現,由圈到缺。

  只有一次,蕭宇殊看見小鳳無聲地張了張嘴。

  年輕的天策沒有哭,只是一遍又一遍向著漫無邊際地黑暗呼喚:師父,師姐……可是再也沒有人回應他了。

  心中驟然銳痛難當,猶如傷口崩裂,待回過神來,蕭宇殊已撲上去,將他緊緊抱進懷裡。

  那是小鳳第一次沒有推開他主動的觸碰。

  後來很快有軍令來,調蕭宇殊去長安,小鳳則跟隨曹將軍行動。

  兵荒馬亂,狼煙肆虐,沒人知道自己明天是否還能或者,亦不知何年何月還能有幸再見對方。

  臨行前夜小鳳來找蕭宇殊,直接將人按倒在地,撕扯彼此衣甲時險些真把尚未完全長好的傷口又給撕開。

  蕭宇殊忘乎所以地抱住他思念了幾年的人,如同要榨乾彼此的餘生般,只想將所有不可預知的明天全交代在這一刻。

  縱情相擁時,他難以自禁地吻了小鳳。

  然後他就猛得愣住了。小鳳也明顯愣了一瞬。

  他從來沒有能吻過小鳳。每一次他襯著情濃慵懶假作無意地湊過去,都會被小鳳別臉躲開或是用力推走。

  而這一次,小鳳卻沒有拒絕他。

  蕭宇殊不知道這一意料之外的親吻意味著什麼。也許只是悲傷之下無意識流露的那麼一點脆弱。但是沒所謂,這個吻,他能記一輩子。

  (6)

  蕭宇殊喝醉了。

  次日醒來,是在沈默的連聲呼喚里。

  “老蕭,起來,該走了。”沈副將皺著眉搖晃他,就差沒拿腳踹他腦袋。

  蕭宇殊揉著痛到要裂開的腦袋,哼哼著道:“你昨兒不是說我去不去無所謂——”

  話未說完,就被沈默一把薅起來拎到一邊。

  沈副將面沉如水,壓低了嗓音道:“其實我現在也還是這麼覺得。但是小鳳在看著你,要不要維持一下你身為主將的尊嚴和體面,你自己看著辦。”

  蕭宇殊心頭一震,抬頭看見已在不遠處牽好馬的夏侯鳳,連忙站穩了身子,理了理自己七擰八歪的軍袍和盔甲。

  三人徑直去了位於府城龜茲的都護府,將府主的委任令遞於四鎮留守。

  留守驚異至極,連連驚嘆他三人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突破吐蕃人封鎖還進了城。

  沈默唯恐他們私自闖入要開罪了留守大人,忙再三致歉,表示並沒有半點不敬之意,實在是情勢所迫,懇請海涵。

  好在這位留守大人並不是那麼斤斤計較,反而對沈默讚許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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