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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李燈導演了一出雙簧——上學時,他帶了一個嶄新的日記本,塑料皮,他在上面寫了自己的名字。

  上課間操時,關廉在李燈的授意下,偷偷把那個日記本塞進了姜春紅的書包。

  班主任來上課的時候,李燈突然大叫起來:'哎?我的日記本不見啦!'

  全班同學你看我,我看你,騷動起來。

  老師走過來,問清了情況,立即嚴肅地說:'是誰幹的?趕快拿出來,主動承認錯誤,不然,我就要搜了!'

  沒有人應聲。

  老師問了三遍,最後,開始搜書包。

  同學們鴉雀無聲,靜靜等待著結果。

  搜到姜春紅的書包時,李燈大聲說:'就是那個日記本!'

  當時,全班大嘩——這樣一個學習成績一直名列榜首的女生,這樣一個說話臉都紅的女生,這樣一個擔任班級品德課代表的女生,這樣一個所有的老師都經常誇獎的女生——竟然偷人家的日記本!不可能是誤會,她把那日記本藏在了書包最底下的夾層里。

  當時,姜春紅的臉一下就白了,她猛地甩過頭,憤怒地看著李燈,那眼睛都要冒出火來。

  李燈不敢和那眼睛對視,低下頭……

  姜春紅突然號啕大哭,轉身跑出教室外,老師叫了幾聲都沒有叫住她。

  從那天起,她再也沒有來上學。老師去家訪幾趟,沒有一點作用。

  據說姜春紅的父母怎麼勸她,她都不聽,一直蒙著被子哭,只要父母的話稍微激烈一點,她就要服毒……

  李燈的心理壓力很大,有幾次想跟老師坦白實情,終於沒有勇氣說出口。

  後來,他聽說姜春紅家搬走了,聽說,搬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

  6、荒野

  很晚了,可是,李燈還沒有睡著。

  他似乎覺得這一夜他不該在這個小鎮度過,而應該在j市,在44路車總站附近他租的那套二居室的房子裡。至少應該在路上。

  走廊里有腳步聲。

  李燈猛地坐起來,豎起了耳朵。

  那腳步走走停停,越來越近。

  是誰呢?其他旅客?值班人員?挑擔的人?

  那腳步聲終於停在了他的房間前,慢慢叩響了門。

  '誰!'李燈驚慌地問。

  '是我,彭站長。'

  李燈來到這個小鎮之後,文化站的這個彭站長一直陪著他。李燈鬆了口氣,爬起來,打開門。

  果然是彭站長。

  他笑笑地站在門口,說:'李記者,有一個人他今晚開車去j市。你不是很急嗎?你想不想搭他的車?我都說好了。'

  '現在就走嗎?'

  '對。'

  李燈想了想,說:'好。'他一分鐘都不想在這個地方呆了。

  他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東西,跟彭站長走了。

  兩個人在小鎮寂靜的街道上朝前走,只有鞋底磨擦地面的聲音。

  再次走過那個十字路口時,李燈下意識地四下看了看。沒看見那個挑擔的人。

  '你看什麼?'彭站長問他。

  '沒什麼。'李燈的表情有點不自然,同時加快了腳步。

  走出兩條街,果然看見一台麵包車停在路邊,發動機'突突突'地響,更像拖拉機。那車在等他。

  彭站長為李燈拉開車門,讓他鑽進去。然後,他到前面跟那個司機打了聲招呼,車就開動了。

  李燈隔著車窗跟好心的彭站長揮了揮手,車就開過去了。

  前面的路面被車燈照得一片慘白,四周是無邊的黑暗。李燈看到的一直是那個司機的背影。

  一路上,那個司機沒說一句話。車很顛簸,很快就把李燈搖困了,他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燈被一陣鐵器的敲擊聲驚醒了,他睜開眼,發現車停了,那個司機正在發動機上搗鼓著什麼。

  '怎麼了?'

  '車壞了。'

  j市一下子變得遙不可及了。李燈一下沮喪到了極點。

  '走出多遠了?'

  '40公里吧。'

  '能修好嗎?'

  '不知道。'

  外面的風大了起來。

  那司機似乎修不好了,他把手裡的工具往旁邊一摔,朝椅子上一仰,不動了。

  漆黑的公路上沒有一輛過往的車。

  李燈探身看了看,發動機的螺絲斷了,已經歪向一邊,肯定是走不了了。

  '打電話請求救援吧。'他小聲說。

  '這鬼地方,誰救你?'那司機有點不耐煩了。

  李燈的心裡又感到了恐懼——怎麼這麼倒霉,又跟一個陌生的司機拋錨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了……

  這時候,他注意到這個司機的頭髮很長。他突然想,這個司機是誰?他今天夜裡怎麼突然就出現了?彭站長認識他嗎?

  這司機一直不回頭讓李燈很害怕,可是,他也同樣害怕他突然轉過頭來,他擔心他腦袋的前半部沒有臉。

  那司機終於說話了:'你走吧。'

  李燈愣了愣,不知他是什麼意思。

  '前面不遠有一個鎮子,你到那裡去住店吧,明天坐長途汽車回j市。你總不能在這裡坐一宿。'

  '那鎮子有多遠?'

  '不到兩公里。'

  '好,謝謝。我走了。'

  李燈巴不得立即離開他。

  這一夜特別黑,很罕見。

  李燈下了車,磕磕絆絆朝前走,好像走在一個巨大的黑洞中,眼睛睜開和閉上沒什麼兩樣。

  回頭看,那台車被吞沒在黑暗中,連一點輪廓都看不見。但是,他能感到那司機在車窗里一直冷冷地看著他,那眼睛像貓頭鷹一樣,他甚至能看清李燈的毫髮。

  李燈走著走著,根本沒看見什麼鎮子,前面也沒有一絲燈光。

  他猶豫了。

  他停下來,四下張望,終於看見遠離公路的地方有一點光,好像是有房子。他立即順一條小道走過去。

  那光很遠,李燈走著走著,竟然看不見那燈光了。

  他感到很奇怪,但是,已經走到了這裡,他只有繼續走。

  又走了好長時間,那光又出現了。

  李燈終於接近了它。

  那果然是一個房子,它孤零零地立在這一片荒野里。

  它有很高的青磚院牆。公路在高處,可以看見窗子裡的光,走下公路,那光就被院牆擋住了。

  他壯著膽上前敲了敲門。

  沒人應。

  他感到那院牆的木門沒有閂,冒昧地一推,那門發出鬼故事裡的聲音:'吱——呀——'

  他走進去,趴在窗子上朝里看,屋裡點著蠟燭,卻沒有人。

  他在院子裡喊了幾聲:'有人嗎?有人嗎?'

  沒有人回答。

  院子裡有糙,糙里有蚊子,它們朝李燈圍剿過來。

  他感到這房子很像是一個圈套,想退出去,卻沒有勇氣。他預感到在暗處布置這個圈套的神秘之物決不會這樣輕易讓他離開。

  他索性走進了那間房子。

  這裡好像是一個羊倌住的地方,氣味難聞。

  屋裡有一張簡易的木板床,有一隻裂fèng的柜子,還有一個磚壘的鍋灶,一堆干糙。

  那柜子上有吃剩的饅頭和榨菜,都風乾了。

  地上有一本小人書,殘缺不全,是《西遊記》。

  朝上看,屋頂沒有吊棚,露出房椽和房檁。有很多蜘蛛網。

  '撲棱'一聲,一隻老鼠飛快地踏著那本小人書跑過,鑽到一個黑黑的洞裡去。

  李燈想,這房子的主人是不是去院子外解手了呢?他決定坐下來等。

  很長時間過去了,不見有人出現。

  李燈越來越感到怪異——假如,這房子沒有點蠟燭,那麼就說明這是一個沒有人住的廢棄的房子。可是,蠟燭點著,怎麼會沒有人呢?

  那是一支白色的蠟燭,它閃閃跳跳,一點點減損著壽命。

  李燈想:這蠟燭終於會熄滅,我不信主人一直不出現。

  一陣風吹過,蠟燭閃了一下,被吹滅了。就在這時,門'哐當'一聲,有人走進來。

  此時房子裡伸手不見五指,他和李燈互相都看不見。

  咋這麼巧?蠟燭一滅,這個人就進來了!

  李燈害怕起來,站起來,說:'師傅……'

  對方好像一下就停住了腳步,在黑暗中朝李燈的方向看了一會兒,低低地問:'你是誰?'

  李燈聽得出,他是一個不年輕的男人:'我是一個過路的,車壞了,想借一宿。剛才我喊了半天,沒有人,就進來了……對不起。'

  那個人想了想說:'我也是過路的。'

  '你知不知道這房子的主人去哪兒了?'

  '不知道。'

  李燈越來越覺得可疑。他想了想,試探著說:'那你能把蠟燭點上嗎?我沒有火柴。'

  他想看看這個人的臉。

  '我也沒有火柴。'那個人冷冷地說。

  完了,李燈的心抖了一下,他不可能看清這個人的長相了,儘管他跟他就近在咫尺。

  李燈摸黑躺在了床上。接著,他聽見那個人躺在那堆干糙上的聲音。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風停了,這荒郊一片闃寂。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李燈什麼都不敢想,他全神貫注地聆聽這個一直沒看到面孔的人。

  那個人像死了一樣,一點聲息都沒有。他不翻身,不撓腦袋,不打哈欠,不咳嗽,甚至李燈都聽不見他的喘氣聲。

  '你一個人趕夜路去哪裡?'李燈想和他搭話。

  他竟沒有回答。

  停了停,李燈又問:'你怎麼發現這個房子的?'

  他還是無聲無息。

  李燈在黑暗中很尷尬,硬著頭皮又問:'你是種地的?還是做生意的?'

  那個人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李燈想,難道他這麼快就睡著了?不可能吧?即使睡著了,自己的聲音這麼大,他也會醒過來。

  李燈只好住口了。他摸摸口袋,裡面裝的是錢。

  他此時想起,每次到飯店吃飯,飯店都會送打火機之類,他攢的打火機有一籮筐,而此時,哪怕有一個打火機就解決問題了。可是,他沒有帶。

  這時候,天上突然閃過一道閃電!

  借著那雪白的電光,李燈看見那個人毛烘烘的,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堆干糙上,正朝著自己看!他一聲不響,一動不動。

  那一刻,李燈的魂都嚇飛了——

  他看見對面這個人就是他記憶中的關廉的爸爸!他的頭髮更長了,臉很白很白,好像失血過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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