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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就當我那次就死了。”

  “德東,我愛你……”

  我的眼睛也濕了:“我也愛你……”

  十九、保命之計

  你說死神要來跟我下棋

  我說這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你張大了嘴巴

  我說,我是指下棋

  ——周德東

  天快黑了。

  他要來了。

  我和太太緊緊擁抱著。我們在等死。

  太太已經不再哭,她睜著空茫的眼睛看著窗外越來越濃的黑暗。

  誰家的狗叫起來,一聲比一聲急促。

  我努力回想有關他的一切,想一下就尋找到他的死穴。

  我絕望了——他幾乎無所不能。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我開始猜想我被他徹底吞沒之後會是什麼感覺。

  如果我從此就消失了,那還不是最痛苦的事情。我擔心結果比死更可怕……

  他為什麼不去抓張三,不去抓李四,偏偏抓我呢?當然因為我是周德東,因為他是我在作品裡造出的周德東。

  那麼……

  我的心裡忽然迸發出一個想法。

  我一下子推開太太跳起來。太太嚇了一大跳,驚慌地看著我。

  我說:“我想出了一個辦法!”

  太太眼睛一亮:“什麼辦法?”

  我說:“改名字,我改名字!”

  太太半信半疑:“改名字?”

  這是我一生中最偉大的一次靈感了。

  改名字。

  他是我的靈感製造,現在還得我用靈感把他制服。老話說:解鈴還需系鈴人!

  是的,我說過,所有玄乎乎的事情,都有對付它的辦法!

  我立即對太太說:“從現在起,你再也不要叫我周德東了。我改名叫——”我簡單想了想,然後說:“我叫李沸。”

  這名字改得徹底,沒有一個字相同,連四聲也都不相同!

  太太說:“管用嗎?”

  我說:“試試吧。以前不管我寫過多少作品,我都是這三個鉛字——周德東。現在我改了名,我就不是他了,他就拿我沒辦法了。”

  接著,我立即給我的朋友、同事、熟人都打電話,告訴他們我改名字了,叫李沸。而且,我告訴他們何時何地都不許再叫我周德東這個名字。

  那天,漫長的夜,李沸和太太一直緊緊抱在一起。

  窗外的狗一直在叫。

  風吹得窗子“啪啪”地響。

  我感到太太不停地抖,其實我的身子也在抖。

  我當然不敢肯定我的辦法就可以保住性命——他是那樣可怕!而我的辦法卻是那樣不切實際!……

  我們一直抱著到天亮。

  天亮啦!

  他沒來!

  他找不到我啦!

  沒事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我感到生活一下充滿了陽光,滿世界的鮮花呼啦啦都開了!

  二十、一條胳膊在追我

  而東西本身可以再拆

  直到成為相反的向度

  世界在無窮的拆字法中分離

  ——歐陽江河

  周德東沒有了,他身上的附著物就沒有了,那個寄生在周德東身上的虛擬周德東就沒有了。

  他拿李沸沒辦法!

  這一天,我叫來一些朋友,在我家裡聚會。

  在電話里,我特意囑咐他們,叫我李沸,千萬不要叫我周德東。

  我的助手也來了。

  一個記者朋友問我:“那個救落水兒童的新聞是怎麼回事?”

  我說:“這件事情我不想再提了。反正那個人不是我。”

  那個朋友:“如果那個人是你,今天你請我們來喝酒,我們還敢來嗎?”

  大家都笑起來,笑得陽光燦爛。可是,窗外很黑,黑得伸手不見指。

  那個朋友又問:“是不是假新聞?”

  我說:“不應該說是假新聞。”

  另一個朋友參加過我的追悼會,他對旁邊的人說:“那個人長得可真像李沸。”

  他旁邊的人就疑惑了:“現在查沒查出他到底是什麼人?”

  我說:“根本查不出來。”

  那個人更疑惑了:“這算怎麼回事呢?他死了,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弄不好他的親人他的單位都不知道,以為他失蹤了。而你擔了一個英雄名,還活著,卻隱姓埋名……這是怎麼回事呢?”

  我說:“這事情很複雜,很難講清楚。來,我們喝酒。”

  喝酒間,我的助手好像要對我說什麼。

  我問:“你有事嗎?”

  她左右看看,有點為難:“沒人的時候我再說吧。”

  大家開始唱歌,跳舞。玩得非常熱鬧。我的助手也跟著笑,但是我能看出她有心事。我知道她肯定有什麼事要對我說。

  她要對我說什麼?她有那個虛擬的東西的什麼消息?還是她已經辦好出國手續,要離開我到加拿大去了?

  窗外的月亮一直沒有出現。

  那天我有點喝醉了。

  杯盤狼藉。大家要散了。我把大家一個個送出去。

  我剛要返回的時候,聽見我的助手在身後叫我:“周老師……”

  我條件反she地應道:“哎。”

  那個虛擬的東西突然就在我身後出現了!

  他怪笑著說:“是我!”

  然後他張開他自己,猛地撲過來,速度極其快!

  我的酒早醒了,本能地用手推他,同時大叫:“我不是周德東!我是李沸!”

  可是那一瞬間,我推他的右臂就被他吞進去了,吞進了他那虛擬的身體裡,我眼看著自己的一條胳膊沒有了,竟然沒有感到絲毫疼痛!

  我喊出來,他就停止了吞沒,哇哇地大叫著,聲音極其古怪,可怕。

  我一轉眼就變成了殘廢。

  殘廢!

  我顧不了那麼多,撒腿就跑。

  他在身後一邊追趕一邊叫:“你是周德東!你撒謊!你是周德東!——”

  我不回答。

  夜路上,迎面走過來一個醉鬼,他搖搖晃晃地朝我喊:“深更半夜你跑什麼?”

  我說:“你沒看見身後有人追我?”

  醉鬼不屑一顧地說:“膽小鬼,不就是一條胳臂在追你嘛,怕什麼?”

  二十一、溫柔的呼喚

  那副憤怒的眼鏡

  它對我說

  你呀你

  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裡

  ——無名氏

  他神秘地消隱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家。

  世事難料,我突然變得殘缺不全。我的心裡悲痛欲絕。

  失去了一條胳膊,我很不適應,感到身體極其不平衡,走起路來左搖右晃。

  月亮今天本應該很圓,但是它沒有出現。它和今夜這場陰謀有串通之嫌。只有雲朵fèng隙里露出星光照耀著我的前路。

  到了家門口,我在星光下的台階上坐了很久。

  我要調整好自己的心態,然後再和太太見面。

  我終於進了家門。

  太太見了我,大吃一驚。

  “你的胳膊?……”

  我淡淡地說:“我上當了,我答應他了。”

  太太的眼淚“嘩”地流出來。

  我說:“別哭了。你都經歷過我的死,還受不了這種打擊嗎?”

  太太說:“這是怎麼了?為什麼所有的厄運都落在你一個人的頭上?”一邊說一邊哭得更厲害了。

  我一直安慰她。其實,我的心裡更沉重。我擔心,這才僅僅是開始。

  現在,他有一條胳膊是真實的,有血有肉。那是我的胳膊。他的其它部分還是虛擬的。

  他還要吞沒我剩餘的部分。

  他要吞沒我的腦袋,我的五腑六髒,我的另外三肢,我的生殖器,我的思想。

  直到我都被他吞沒了,我就不存在了,他就新生了……

  從此,我怕任何人叫我的名字。我幾乎變態了,聽見有人說話帶一個周字,或者帶一個德字,再或者帶一個東字,我都會心驚肉跳。

  我提心弔膽,如履薄冰,惶惶不可終日……

  一天,我忽然想起我的助手來,馬上給她打了一個電話,問她那天晚上到底有什麼事要對我說。

  她驚詫地說:“我根本沒有去過你家呀!”

  一天夜裡,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和太太在海邊玩。

  那個場景是1999年的夏天,大連的海。當時我剛剛辭掉《朋友》雜誌主編職務,無業,一身輕鬆。

  太太不會游泳,我把她拉進了大海,讓她站在淺水裡,學習游泳。

  我一個人往大海深處游去。

  突然我聽見好像太太在呼喊我!

  我回過頭,看見她已經到了深一點的地方,只露出一個腦袋。

  海水還繼續把她朝深水處推擁,她嚇壞了,驚恐地大叫著:“德東!救我!德東!救我!——”

  我知道她這時候越驚慌越容易出事。

  我張嘴剛要答應她,突然我的心哆嗦了一下!

  我驀地醒了。

  準確地說,我是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我心裡暗暗慶幸,多虧自己在夢裡沒有答應!

  這時候,我竟然真的聽見太太在耳邊輕聲叫我:“德東……”

  平時,她睡到半夜害怕了,總這樣叫我。她的呼喚是那樣的溫柔,就像夜晚輕盈的海浪,就像冬日靜謐的雪花。

  我的心又抖了一下。

  我一下想到這是要我命的聲音。

  我睜開眼,看見夜幕中他的臉正俯在我的臉上,等著我說話。

  他的臉離我那麼近,是那樣蒼白,令人不寒而慄!

  我大叫一聲:“我不是!你滾開!”

  他直起腰身,他的臉扭曲著,突然哭了。

  這個可以變化成各種人形的東西,這個可以像空氣一樣從門fèng鑽進我辦公室的東西,這個可以透視我內心世界的東西,這個可以用現代技術重現我多年經歷的東西,這個可以製造海市蜃樓的東西,這個可以有無數條命的東西,他竟然哭起來。

  我看見他的臉已經蒼老了許多。

  他快完蛋了。

  他哭著說:“你撒謊……”

  在闃靜的夜裡,在黑暗中,他哭得極其無望,極其荒涼,極其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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