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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呆呆地點了點頭。我幾乎失去了任何思想。

  但是我仍然清晰地看到站在我身旁的子默,如萬年寒冰,他的身體在簌簌發抖。

  一直——都在簌簌發抖。

  那個人,居然微笑著用帶著手銬的手,點了點我,“子默,她是不是你答應讓我見你一面的理由?”

  子默的身體,仍然在顫抖著。

  他又向子默看了一眼,搖了搖頭淡淡地說:“可惜,你看錯了人。”

  他們走過我身邊的時候,老爸看了我一眼,神色凝重,他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但是最終,他還是沒有跟我說一句話。

  他們向外走去,打開門,一起都走了出去。

  孔雀館裡,只有我們兩個人站著,就那麼站著。

  還有一群孔雀,走來走去。

  突然,子默向外發足狂奔,“爸爸……”

  他跑了出去,一轉眼,就沒了蹤跡。

  子默不見了。

  子默不見了。

  子默不見了。

  ……

  我不知道我那天是怎麼走出動物園的,更記不得我是怎麼一路走回宿舍的。

  我永遠、永遠、永遠都忘不了,子默那充滿了絕望的眼神。

  他從來沒有那麼絕望過。

  無數遍地打子默手機,永遠接不通。

  無數遍地打到他宿舍,他永遠不在。

  夏言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告訴我,他們也在找子默。

  從六月十二號開始,子默一直都沒回來。

  我找遍了所有的教室,找遍了我們曾經去過的每一個地方,找遍了G大每一個角落,沒有子默。

  子默,仿佛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我天天去他們宿舍樓下等。

  從早等到晚,從晚等到早。

  從他們宿舍樓早上開門,一直痴痴等到他們宿舍樓關門。

  每日每夜、每時每刻,我都在等。

  夏言他們同情而擔憂地看著我,看著我面無人色地站在那兒。六月的天氣,我的身體卻總在發抖,簌簌地像被秋風掃過的枯黃落葉。

  他們愛莫能助。

  沙沙被我嚇壞了。她時常陪著我,站在那兒,試圖和我說說話,但是我固執地站在那兒,低著頭一言不發。

  我要等到子默回來。

  我要等他回來。

  終於有一天,向凡出來了,他臉色陰鬱地走到我面前,對我說:“你走吧,子默不會回來了,而且子默不會再見你。他說了,他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我仿佛一個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根稻糙般,惶急地看著他,“子默……子默,他跟你聯繫過了嗎?他跟你聯繫過嗎?”

  他看著我,他的眼裡滿是複雜的情緒,終於他嘆了一口氣:“林汐,當初子默生病的時候,我真不該來找你。”

  “與其讓他現在這麼絕望,倒不如就乾脆讓他當時痛苦。”

  我仿佛當頭遭到了重重一擊,半天我的眼前都直冒金星。我的腿發軟,我的眼前仿佛一片漆黑。

  我躺在床上,我整整躺了三天。我不吃不喝。我還抱有一線希望。

  我想,子默終究會回來參加畢業典禮的,他一定會回來的。

  那天我一早就去他們宿舍樓下等,一直等,就那麼等著。

  終於,到快吃午飯的時候,我等到了我要等的人。

  夏言他們和他在一起,一群人朝宿舍方向走過來。

  他就在那兒,他就站在那兒。

  我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我拼命擦眼淚,拼命擦,想把他看得仔細一點,好讓我確信,我不是在做夢。

  他的臉,憔悴不堪。他實在是瘦得太多太多了,幾乎已經脫形。

  他略略低著頭,面無表情地一路走過來。

  夏言看到我了,他停下腳步,大概是對子默說了些什麼。

  子默抬頭看我,完完全全的陌生而冰冷的眼神。

  他又低下頭去,繼續走著,不再看我。

  當他們走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張開嘴,我想說話,但是,我什麼都說不出口。我就這麼眼睜睜看著他在我身旁無聲地走過去,我全身的力氣幾乎都被抽乾了。

  終於,看著他瘦削的背影,我用盡我全身的力氣叫道:“子默――”

  他的背一凜,接著繼續向前走。

  我仿佛不知道從哪兒借到的力量,我居然能飛快地跑到他面前,然後我乞求地看著他,“子默,那天,我是真的真的……”

  他抬頭看我,立刻他的眼神駭住了我,我的話再也說不下去。

  眼裡布滿血絲,野獸般受傷的眼神,深深的絕望。

  他輕輕張開口,他的話如輕煙般一句一句地飄了過來:“這一生我最痛恨的,就是被至愛的人欺騙!”“林汐,我還是一直錯看了你!”

  “林汐,如果認識你是個噩夢,那麼現在的我,無比清醒。”

  “林汐,我發誓,我永遠永遠不會原諒你,永遠!”

  說完,再也沒看我,一直向前走去。子默就此消失了,消失在茫茫人海。他就此,完完全全地走出了我的生命。

  我的日子還是一天一天地過了下去。

  我依然,天天穿過馨園,穿過天橋,穿過律園。

  我依然,天天經過那個大操場。

  我依然,天天去那個教室上自修。

  我依然,天天晚上,靜靜立在他們宿舍樓下,抬頭看著那盞燈光,儘管我知道,那盞燈光下沒有子默。

  ……

  是的,我的生命中,已經不再有子默。

  而且我生命中,最快樂最開心的那段似水年華,也已經被他帶走了。

  但是我又何嘗不期盼、何嘗不幻想,子默,終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於是我打電話回去,我對媽媽說,暑假裡學校有活動,我要晚點回去。

  我仍然抱著一線希望,我在等。

  我在等子默回來。

  沙沙也沒回去,她什麼都不問,就那麼陪著我。

  終於有一天,當我又站在男生宿舍樓下,看著那盞熟悉的燈光,我看到向凡走了出來。

  當時的他,已經留校讀研。

  我只是看著他,定定地看著他。

  他看了我半天,滿臉無奈。又過了半天,他嘆了口氣:“林汐,不要再等了。子默,已經去了加拿大,今天剛走。”他頓了一下,“子默他,不會再回來了。”

  我恍若未聞,我依然定定地站著。

  又過了半天,他一直看著我,那麼多天以來,他是第一次像以前那樣看我,帶著同情,還有著深深的無奈。

  他開口了:“林汐,找個地方,我有話跟你說。”

  我們又來到了那個竹林。鬱鬱蔥蔥的竹林,在我眼裡,卻比冬天那時候更加蕭索。

  他輕輕扶著我,找了個石凳,坐了下來。

  他淡淡開口了:“子默,可能跟你說過他家裡的事……”他轉身看我,“但是,子默,一定沒有跟你說過他的爸爸。”

  我低著頭。

  “子默的爸爸和媽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子默跟媽媽姓。他媽帶著他來到杭州,從初中起,我就跟他同學。”他仿佛在追憶著什麼,“在我印象中,子默,一直就是一個沉默的人。他剛轉學來那陣子,過得並不好,雖然老師和同學,特別是女生們都很欣賞他,但也經常有些男生找他的麻煩。當時他為了不讓他媽媽,還有姨父姨母擔心,從來不告訴他們,他也從不輕易跟別人說自己的事……”

  “那些男生經常在路上攔住子默,合起伙來欺負他。有一陣子,子默的臉上經常青一塊紫一塊的,但無論老師怎麼問他,他一律沉默以對。後來有一次,我剛巧碰上子默又被他們圍住,就上前去幫他,本來我們寡不敵眾,後來不知誰罵子默,說他是沒有爸爸的野種,他立刻就沖了上去,將那個人狠揍了一頓,把那些男生都嚇呆了,我從來沒看到他那麼失控過……”

  “因為這件事,我跟他成了好朋友,這麼多年來,我大概有幸是子默唯一交心的朋友,”他看了我一眼,“直到他遇到了你。其實說實在的,我們暗地裡都有些奇怪,論相貌、論才藝、論……就很多東西而言,你都不是子默的上佳之選,只要他願意,他還有很多可選擇的餘地。”

  “但是他實在是固執得無藥可救,一旦他認定的事就百折不回。而且我們都清楚地看到,在遇到你的那段日子裡,子默從沒那麼開心過。你善良,你開朗,你純真,你帶給子默無數的快樂。”他看著我,輕輕地說,“無論子默再怎麼優秀、再怎麼出色,他心底最深處,始終有個缺口,既無法彌補,也無從探測。後來子默有了你,他心底的空洞,才開始慢慢癒合。”

  “因為,你用笑容,在他心底種下了陽光和溫暖。”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終於出現了一個人,無論歡喜哀傷,都與他心心相印。”

  “只可惜……”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我只是默默地聽著,仿佛他說的,是別人的事,與我毫無關係。

  “子默的爸爸,原來是T省W市的領導,原本年輕有為,但因為一時糊塗,犯了經濟錯誤。子默上初三那年,他專程到杭州來找過子默一次,在之前他們已經幾乎整整三年沒見了,子默當時的驚喜可想而知。那天,他留給子默一堆禮物,承諾過陣子再來給他過生日,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但後來他再也沒有出現過,不僅子默的生日他沒有來,後來就連子默的媽媽去世,他也沒有出現,因為就在那一天,他逃到了澳洲。”

  “他爸爸欺騙了他,所以子默一直不能原諒他。但無論如何,那畢竟是他爸爸,而且他爸爸早就托人帶信回來,說自己在澳洲生活很穩定,很想見他這個兒子,他姨父姨母也一直在幫他聯繫出國。事實上,原本子默一直計劃著畢業後直接出國,到那時……但後來子默遇到了你……”他看了我一眼,我瑟縮了一下,“他爸爸實在太想他了,想在兒子大學畢業時候,來看看他,留個紀念。子默一直不肯:一方面,他恨他,他學的是法律專業,他清楚地知道,他爸爸是個法理不容的逃犯;另一方面,不管怎樣,他身上都流著他爸爸的血……”

  我明白了,那段日子裡那些陌生的電話,子默的狂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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