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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撲上前去止住龍斐陌,我看向何言青,我看著他痛苦的臉,痛苦的眼神,我迴轉身,猶豫了片刻,還是仰頭:“不要。”

  他看著我,他的眼睛裡有著太多的東西,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分辨,或者說,我不敢看太久。我垂下眼睛,輕輕地:“你的傷。”我有幾分慌亂,更多的是疼,隱隱的,牽動的心疼,“要快點上醫院。”

  他修長的指頭在按鍵上停留了很久,他和我面對面站著,現在是溫暖和煦的晚春,但是,我清清楚楚地感覺到那種寒冷,森冷,無言,令人心窒的無言。

  單人病房裡,龍斐閣覷了覷床上那個人,又偷暼了一眼我的神色,終於忍不住了,湊到我面前:“噯,桑筱,我哥不是說今晚跟你約好了去過二人世界浪漫約會嗎,怎麼兩個人都掛了花回來?而且你知道嗎?”他撓撓頭,“我哥好像自打我記事開始就沒受過傷,是誰這麼厲害,居然把他傷成這樣?”第一次,我看到他凝重的神色,“醫生說,差一點就傷到肌腱。”

  我埋頭,不吭聲。

  我都知道。他fèng了整整十三針。每fèng一針,我的心都揪起般疼痛難忍。

  龍斐閣等了半天,眼睛始終來迴轉著看我們。到得最後,又無趣又納悶,實在憋不住,聰明地隨便找了個理由溜出去了。

  我終於抬頭,看向他。

  他垂眸,臉色如常,除了右臂上纏著的繃帶可以看出他的負傷之外,並沒有失血過多的蒼白和無力。他的左手,甚至還在輕輕轉動著那個精緻的火柴盒。

  我張張嘴,又張張嘴,終於,十分艱難地:“斐陌……”

  他依然低著頭,尋出一支煙,單手燃上,吸了一口,淡淡地:“以前,有人跟我說過,傳說中有一種荊棘鳥,一生只唱一次,從離開巢窩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尋找荊棘樹,直到如願以償。然後,她把自己的身體扎進最長、最尖的刺上,在那荒蠻的枝條之間放開歌喉。”他直起身,“世人都以其為罕有,我也是。一生只唱一次,只為一個人……”他掀開被子下床,聳聳肩,仍然不看我,“似乎我一直自以為是,一個人在唱獨角戲。”他淡淡地,“或許,我錯了。”

  我心中重重一震,我眼前慢慢模糊:“斐陌……”

  回應我的,是他徑直掠過的身影,和一記重重的關門聲。

  第23章

  龍斐陌的傷復原得很快,醫生說右手基本無礙,絲毫不會影響以後的生活。

  我們的生活很快重歸正軌。他正常去公司,我照常上班。

  他跟以前一樣話語寥寥,有事也會直接跟我說:“桑筱,我今晚不回來吃飯,跟柏嫂說一聲。”

  或者,“你要的資料,我讓秘書整了出來,在我書桌上,你自己去取。”

  又或者,“斐閣想要搬出去住,他看中了幾處地方,我太忙,有空的話,你陪他去挑一挑。”

  他的神色還是跟往常一樣,但我知道,他的聲音,他的人,他的心,都在一步一步地遠離我。他所刻意維持的正常,遠遠比不正常更令我不安。

  他開始疏遠我,他開始習慣給我他的背影。

  無數次看著他,望著他的背影,我想開口。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我想了又想,還是把喬楦約了出來。我朝她身旁那個緊張兮兮的男人很是抱歉地笑:“對不起。我保證,一個半小時之後,一定把她安全送回去。”

  他看看我,不作聲,轉頭對喬楦溫柔地:“等我,來接你。”又看了我一眼,走了。看來,他不放心我的駕駛技術。

  我忙把她服侍好,讓進座,她滿不在乎揮手:“算啦,好容易出來透透氣,要是你也給我整那套小心翼翼的龜孫子樣,那我還不憋屈壞了?”她回身,一個瀟灑的響指,“冰咖啡。”我連忙朝侍應生擺手,看看她肚大如蘿的模樣:“你一孕婦,還充什麼能?”再白了她一眼,“注意胎教。”

  到底是即將有孩子的人了,修養見長,她並不計較我給她叫了杯白開水,眯眼,很睿智的模樣:“小樣,這麼長時間不找我,偏偏今天約我出來,準是有什麼事吧?”

  我低頭,不吭氣。

  片刻之後,她不可思議地瞪我,大叫一聲,引來無數猜疑的目光:“俞桑筱你腦子壞啦?!這是表現你寬宏大量高風亮節的時候嗎?謝恬嘉那個臭女人,你還跟她客氣什麼?換了我不告得她身敗名裂不算完!不用我提醒你吧,當初何言青害你傷心了多久?就連小酒姐姐我也陪你喝過好幾次啦。再說,龍斐陌可是你老公,你在他面前向著外人,而且是舊情人,置他於何地?你叫他怎麼想?怎麼看你?”她搖頭,“依我看,這事大條了。”

  我有些黯然,也搖頭:“不是的。”完全不是。我將事情源源本本告訴了她,包括我的身世,以前發生過的一切,我看向窗外川流不息的人群,惘然地,“我當時,也不知道怎麼了,我腦子裡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媽媽在日記里的一段話,‘我至死,都想要維持在他面前早已支離破碎的尊嚴’。她一輩子忍辱負重,卻一生牽掛他。你我都是做媒體這行的,知道那些記者,包括我們自己為了生存無孔不入的窺視本領,如果挖來挖去,到最後,所有醜陋的一切都大白於天下,我雖然不用負什麼責任,可是對於逝去的,或是還活著的,尤其是那個人,我媽媽傾盡全力維護的那個人,都是一場深深的災難。”我低頭,“抱歉,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第一時間想到的,就只有這些。”我眨眨眼,試圖隱去眼角的霧氣,“我以為,他會懂。”

  很久很久之後,喬楦仍然沒有反應,她的表情,不可置信的,難過的,困惑的,無法形容。

  又沉默了片刻,她放緩了聲調:“桑筱,你知道你問題出在哪裡?在兩個人的世界裡,你以自我為中心慣了,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斤斤計較患得患失,不太懂得去考慮別人的感受。你不能把自己意志強加於人,要知道受傷的可是龍斐陌,憑什麼他就得事事都明白?憑什麼你連句解釋都不給他?就算他清楚一些什麼,也不代表你就可以裝糊塗。他沒有義務來幫你承受你的痛苦。不錯,他算是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可是,再怎麼說,你跟他都是兩個獨立的個體,凡事得溝通哪,連馬克思老先生都說過愛需要時時更新哪。你得跟他說明白。”她嘆口氣,“作孽哦,白替你挨一刀。不過俞桑筱,”她仔細端詳我,“從何言青到龍斐陌,我發現你逐漸逐漸有了當禍水的本錢。”

  明知道她是在寬慰我,可我仍然連強顏歡笑都勉強,她又嘆了口氣:“俞桑筱啊俞桑筱,自從你跟何言青分手,我是第一次見你這樣。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她坦白地,“當初,天上掉餡兒餅似的,龍斐陌竟然答應接受採訪,他給出的唯一條件就是你,你的資料,你的過去,你的一切,一開始我猶豫,我只知道,他的每一句話,都有著自己的用意。對不起桑筱,最後我還是妥協了,所有的有關於你的一切,都是我告訴他的,”她頓了頓,喝了一口水,“後來,你們結婚了,我一直覺得很難受,直到現在,我這顆心才算踏實一點。”她那張因為懷孕而略顯浮腫的臉上,浮出意味深長的表情,“相信我,一直以來,他為你做得夠多的了,桑筱,你真該好好檢討。”

  深更半夜。

  我躺在床上,聽著門外的動靜。他還沒回來。

  當時鐘敲過十二點之後,我聽到一陣熟悉的沉緩的腳步聲,我從床上跳了起來,幾乎是立刻衝到門口,打開房門,果然是他,他看著我,淡淡地:“還沒睡?”

  我看著他。他瘦了,臉頰淺淺凹了下去。我輕輕地:“餓不餓?我給你準備了夜宵。”他搖頭:“不用。”逕自越過我。輕輕的一聲,隔壁房間的門關上了。

  我冷汗涔涔,我幾乎是在囈語著:“不要,不要,不要……”

  一陣心有餘悸的喘息過後,我睜開眼。一個人影站在我床前。

  我看著他,很久很久,他一動不動靜靜地站著。我撲上前去,緊緊捧著他的右手,一遍又一遍地摸著:“太好了,還在……”他不說話,任我胡亂摸著,很長時間之後,他淡淡地:“又做噩夢了麼?”我低低地:“我夢到你的手,竟然保不住了。”他還是維持著一直的那個姿勢,直到我醒悟過來,慢慢鬆開他。

  他轉身,還是那種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既然你沒事,我先出去了。”

  我怔怔看著他的背影,我怔怔看著他走到門邊,旋開把手。

  突然間,我撲上去,我從背後抱住他,死死不放。我知道,如果這次放手,我就真的,要失去他了。

  他還是沉默著,一動不動。

  我把頭伏在他的背上,我緊緊貼著他,他仍然背對著我,他的聲音幾乎是有些不耐煩地:“我明天還有事。”我堅決地:“不。” 我知道自己無賴。我寧可他討厭我,我不放手。

  他轉身面向我,他濃濃的眉毛緊蹙著:“俞桑筱,你已經習慣了擾人清夢是不是?”我垂頭。是。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他一針見血的尖刻,習慣了他給的並不溫柔的溫暖。習慣了他夾槍帶棒背後的關心。習慣了有他在身邊。

  可是,為什麼他的臉上是深深的疲憊,為什麼他的眼中,盛滿了淺淺的失落,厭倦,還有忍耐。

  我看著他,深吸一口氣,輕輕地:“對不起,我只要,”我低下頭去,有些悵然地,“占用你五分鐘。”

  他沒有說話,他的身體仍然略顯僵硬地對著我。

  我的面前是那個博古架,架上是我們前陣子剛淘來的戰國灰陶和明清青花,在我眼前逐漸逐漸模糊:“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的聲音越來越低,“我不知道那個人會是何言青,我不知道謝恬嘉就在後面,我……”

  一陣靜默。爾後,他的聲音不疾不徐漫不經心地:“那又怎麼樣?”

  我低著頭,不再吭聲。是啊,那又怎麼樣?我明明知道他介意的根本不是這個,為什麼還要這樣兜圈子作無謂的辯解?為什麼還要再次惹惱原本就很生氣的他?

  “如果你只想對我說這些,那麼抱歉,俞桑筱,”他迴轉身,語氣平靜地近乎殘忍地,“我不是你,可以那麼多時間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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