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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下,他的手比平時看著要白一點,修長有力的手指捏著個一個雞蛋,蛋殼大片大片完整剝落。

  然後,她看見那個白生生的雞蛋放進她碗裡。

  尚萌萌臉上熱了點,抽出張紙巾給他遞過去,“謝謝。”

  穆城接過來隨便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夾菜,不看她,也沒什麼語氣,“剝個雞蛋還說謝謝。”

  “……”她有點不好意思,咬了咬唇瓣,喝粥。

  尚母坐在旁邊笑盈盈的,說,“萌萌,小穆第一次來臨水,你今天準備帶他去哪兒玩?”

  尚萌萌沉吟片刻,輕聲道,“去我中學吧。”

  穆城側目,視線落在她臉上。

  她吃完東西了,拿紙巾擦了擦嘴,對他笑笑,“我進去換件衣服,你等我一下。”

  他略點頭。

  *

  尚母是個懷舊的人,女兒學生時代的校服,春夏秋冬四季,一件沒扔。

  出門之前,尚萌萌把她房間的衣櫃抄了個天翻地覆,終於從最底下找到了校服。藍白相間的外套,同色長褲,式樣土裡土氣,袖子和背上都被她塗滿了卡通人物和非主流簽名。

  她穿上長褲,裡面套了件白襯衣,再把外套穿上。

  尚萌萌慶幸自己十六歲之後基本就沒長過個兒,加上校服本就寬大,這件九年前的衣服穿上,依然合身。

  她拿發圈把長發綁成馬尾,從箱子裡拿出一雙幾乎沒怎麼穿過的運動鞋,開門走了出去。

  穆城聽見響動回過頭。

  尚萌萌穿著校服,素著張臉,陽光從陽台透進來,在她側臉的輪廓上溫柔鑲嵌。極盛的陽光照耀下,她的皮膚顯得更白,兩頰顴骨的位置有極淡極淡的瑕疵,清新漂亮。

  看上去,像個十七八的高中生。

  他一時怔忡。

  她走到他面前,抬手揮了揮,很認真地問:“好看嗎?”

  穆城靜了會兒,點頭,“嗯。”

  尚萌萌臉上的笑容瞬間燦爛,特意背上雙肩包,換上運動鞋,“走吧。”

  穆城看了她好一陣,終於把視線挪開,“開車麼?”

  她打開大門,“不用。中學就在對面那條街,走路十五分鐘。”

  *

  一路順著小街道往臨水中學走,無數路人對他們側目。

  她興高采烈,穆城臉色寡淡不以為意。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尚萌萌扯穆城袖子,小聲,“好多人都在看我們呢~”

  穆城沒什麼表情:“嗯。”

  尚萌萌:“他們肯定覺得,你這個大叔誘騙高中少女。”

  穆城:“……”

  臨水中學修在一條林蔭道的中間,一頭一尾有許多小吃攤和奶茶店。尚萌萌邊走邊觀望,時隔多年,鋪面的招牌換完了,老闆的臉孔也全都陌生了,極寫實的物是人非。

  兩人並肩走到校門口,正是周末,學校里沒什麼學生。

  尚萌萌向保安說明來意,被對方十分不耐煩地拒絕了,“校領導有規定,不是本校學生或者家長,全都不能進去。走走走。”

  穆城微蹙眉,正要說話卻被她攔下來。

  “算了算了。”她眨眼,湊過去嗓音壓低,神神秘秘:“我帶你走其他路。”說完,兀自牽起他離開。

  最後,他們是翻牆進的學校。

  矮牆背後將好是操場,不多時,穆城坐在肋木架的頂端俯瞰這所不算大的校園,風微微吹著,有種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錯覺。

  尚萌萌順著梯子往上爬,他看她一眼,大手握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拎,把她提了上來。

  她在他身邊坐下。

  一片枯葉沾在她頭髮上,穆城伸手替她拂落,靜靜看著她,“你對這條路這麼熟,以前是不是經常翻牆翹課?”

  尚萌萌撓了撓頭,支吾:“……就翹過幾次晚自習。”

  他低笑一聲,收回視線不說話了。

  她仰起臉迎接風和陽光的洗禮,視線不經意一掃,看見校外一條小路上駛過一輛小型貨運卡車。

  副駕駛的窗戶降著,一隻男人的手懶散搭在窗框上,指間夾著煙。往上手臂黝黑,修長,肌肉線條是漂亮的流線型,盤旋著一條龍形紋身,單調的青黑色,蜿蜒猙獰。

  一閃即逝。

  第89章

  今天是計九他們到臨水的第六天。

  他抽了口煙,白色煙霧背後的臉孔有些模糊。視野中,林蔭道兩旁都是樹,秋天了,葉子泛黃,風一吹就落下來幾片,久而久之在地上積起來,看上去,平白就多了點兒傷春悲秋的調調。

  計九無聲笑了下,因為“傷春悲秋”這個詞兒。

  人果然都是入鄉隨俗的,尤其是他們這種人,命賤,適應能力強。在這座婉約的南方小城裡,大喇喇的糙老爺們兒也能矯情上三分。

  開車的龍子看了他一眼,狐疑:“九哥你笑啥?”

  計九隨手把菸灰點在車窗外,語氣很淡,“沒什麼。”

  龍子沒再多問。

  卡車從林蔭道上駛了出去,拐了個彎兒上了大路。馬路中央躺了塊兒磚,車輪碾過去,“哐哐”幾聲,劇烈顛簸。

  龍子沒留神兒,牙齒磕在舌頭上,疼得齜牙咧嘴,“哎喲!”降下車窗,氣急敗壞地探出個頭,罵道,“誰他媽這麼缺德!我操!”

  老司機的通病,一不順心就罵街。

  計九瞥他一眼,還是懶洋洋的:“出門在外,注意點兒素質。”剛好煙抽完了,隨手扔出窗外,擰開撕了包裝的礦泉水灌進去一口。

  龍子的舌頭磕破了,嘴裡漫開血腥味兒。他舔了舔嘴皮,邊打方向盤邊暗罵:“一點兒都他媽不防震,破車。”

  大半瓶礦泉水一股腦地下了肚,計九把空瓶子甩到邊兒上,水珠順著凸起的喉結骨往下滑,沒入裡頭的黑色背心。他隨口問:“車誰的?”

  龍子道,“禿子問朋友借的。他有個哥們兒在C城做酒生意,將好空出一輛運貨的車,借給咱們開兩天。”

  計九看了眼整個車的內部,最老式的構造,兩個座椅都漏了芯兒,破破爛爛。隨手在窗戶和車身接嵌的地方摸了把,沾了一手灰和泥。

  他不以為意,往手指上吹了口氣,淡道,“禿子還有做生意的哥們兒?”

  龍子說,“都是咱們這行的,三年前上岸,洗白賣酒了。”

  聽了這話,計九漆黑的眸瞬間沉下幾分,後腦勺靠著椅背,不知在想些什麼。未幾,語氣散漫:“生意好麼?”

  龍子覺得稀奇。他們跟了計九幾年,知道他平時話少,跟他們閒聊的次數幾近於無。今天有這興致,難得。

  龍子於是回答:“聽禿子說,還成。”

  計九視線看向窗外,臉色很淡,“如果有一天,不幹這行了,你打算做點兒什麼。”

  龍子愣了下,半天才咧開嘴一笑,五大三粗的爺們兒,表情竟然有那麼點兒靦腆。他答,“九哥,我還真沒想過上岸之後幹什麼。可能回東北的老家吧,娶個媳婦兒,讓我媽抱個孫子。”

  計九挑眉,“有對象?”

  龍子搖頭,說,“沒有,我一幹這個的,哪個姑娘看得上。再慢慢兒找吧,實在不行,到時候買一個。”

  “都上岸了還他媽拐賣人口,找死呢?”

  “……沒,”龍子“嘿嘿”地乾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說著連忙轉移話題,問:“九哥,那你呢?洗了之後幹啥?”

  計九沒吭聲,摸了摸嘴唇,菸癮又犯了。他又摸出一根煙,叼嘴裡點燃,接著才慢悠悠道,“找老婆唄。”

  龍子轉頭看他,湊近點兒,“那你有沒有對象?”

  計九搖頭,嗤笑:“你也不說了麼,哪個姑娘看得上我們這行的。”

  龍子道,“九哥,您是魏老大身邊兒的,手底下那麼多人,怎麼也算一大哥。這你和我們能一樣麼?”

  計九吐出口煙圈,夾著煙的左手指指自己,再指指龍子,沒什麼語氣,“嗯,有什麼不一樣?”

  龍子“嗨”了一聲,笑,“這筆買賣大,魏佬不放心才讓您盯著。”嗓門兒壓得更低,“等辦了那個姓尚的丫頭,六爺那個二把手的位置,十有八九得落你手上。”

  計九眯著眼抽菸,彎了彎唇,“以後的事兒,誰知道。”

  “再者說,單是九哥你這張臉,那喜歡你的姑娘也多了去了啊。”龍子越說興致越高,樂呵呵的,笑得yín盪:“我看那個徐青就不錯,大屁股大奶的,模樣也漂亮。”

  徐青?

  計九舔了舔腮肉,壓根兒想不起這號人來,“誰?”

  龍子皺眉,幫他回憶,“那個夜總會的頭牌。上回雞哥不是請弟兄們去玩兒麼,那個徐青長得最漂亮,收費也最高,本來是雞哥孝敬給魏佬的,結果人家看上了你,晚上非要和你睡,忘了?”

  計九掐滅菸頭,面無表情。

  他真忘了。

  這麼多年,他只有剛入行時候交過一個女朋友,喜歡是喜歡,說不上愛,分手之後也沒什麼感覺。

  女人對計九來說,區別不大。他極少記住一個女人。

  忽的,一陣刺痛從右手臂襲來。

  計九蹙眉,下意識低頭去看。張牙舞爪的一條蛟龍趴在他胳膊上,龍頭服順趴在肩頭,獸目怒症,威風凜凜,線條流暢往下,龍尾盤旋蜿蜒。

  剛紋上不久,不時隱隱作痛。一圈牙印藏在一隻龍爪底下,眼色已經很淡了,小小一枚,不甚起眼。

  龍子已經坐正身子了,見他看紋身,蹙眉,“回住的地方我再給你上點兒藥,還疼呢吧。”

  計九說,“不用。”

  聞言,龍子也不再多說,只一邊開車一邊繼續和計九神吹,道:“九哥,以後咱要是洗乾淨了,乾脆合夥做個小生意。憑九哥你的腦子,做什麼發不了財,反正兄弟還是跟著你干。”

  計九看向窗外,淡笑,“再說吧。”

  這時,龍子的手機響了,禿子打的。他接起來,隨便說了幾句便掛斷,然後朝計九道,“九哥,禿子說中午吃火鍋,下午找個髮廊。”

  去髮廊,當然不可能是去理髮。

  計九挑起眉毛斜他一眼,“正事兒沒辦就想女人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自從攤上這破事兒,咱哥幾個一個月沒碰過女人了。”龍子悻悻地笑,“九哥,C城這邊的女人,那可是全國有名的漂亮,一個個水靈靈的,難得來一趟,怎麼也得嘗個鮮不是?放心,禿子安排去了,保管給你找個比徐青還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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