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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意笑聽了勾起個冷笑,什麼陰靈所擾,分明是那位丞相在故弄玄虛裝神弄鬼。他皺眉,帶著寶德避到了暗處,寒聲道,“咱們做奴才的,最要緊的還是為主子分憂。大家的龍體攸關社稷,他老人家不好,六宮上下都得跟著遭殃,盯仔細了,若是這人真有本事治好萬歲爺,那是再好不過,若治不好,給咱家關起來著實地審,非從他嘴裡挖出東西不可。”

  這話初聞之下大義凜然,可細細一想卻又另有玄機。若真是皇后陰靈作祟,這事八成就會牽連到欣榮帝姬,以督主對帝姬的情意,怎麼可能坐視不理呢?如寶德心頭一沉,聽這意思,恐怕前頭冠冕堂皇的漂亮話都是幌子,督主是想借著這個真人反將丞相一軍吧!

  他口裡應是,托著拂塵道:“督主放心,奴才省得怎麼做。”

  春意笑緩慢地頷首,側目看夜色,黑洞洞的天穹無星也無月,仿佛預示著一個惡兆。那日他與燕楚嘰串通一氣陷害阿九,可是棋差一招,竟然讓那丫頭自己跑了回來。他起初費解,謝景臣知道了一切真相,卻按兵不動。直到牽扯出後來的皇帝中邪,他方恍然大悟,那位比鬼還精的丞相是想先從欣榮下手!

  他沿著長廊緩緩朝前,忽然抬手捏了捏眉心。其實過去他從未想過會走上這條路,畢竟在丞相手下當差的人,都知道背叛會是什麼下場。可是關乎欣榮,他別無選擇,忠義與愛情兩難全,他是個自私的人,在這樣的局面下只能選擇保護他愛的人。

  要保住帝姬,唯一的法子就是與謝丞相敵對。可是實力懸殊太大,憑他的道行根本不足以與謝景臣較量,燕楚嘰的出現是個契機,千載難逢的機會擺在眼前,他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

  拼一把吧!若坐以待斃,最後的結果他根本無法想像。丞相圖謀的是這錦繡天下,一山不容二虎,憑他的心狠手辣,高程熹連同一干皇子皇女都必死無疑,不能眼睜睜看著欣榮死,所以就只能去爭,去斗,沒有到最後關頭,誰知道結局會怎麼寫?他這條命死不足惜,可是欣榮不同,她是天之驕女,金尊玉貴的帝姬,被帝後捧在手心裡養大,無憂無慮天真無邪,無端端被牽扯進這驚天陰謀中,痛失至親,她痛苦,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更是千百倍。

  愛情有時使人盲目,使人孤注一擲,即使會頭破血流也要一條道走到黑。抬頭看前方,甬道狹長而漆黑,橫豎到了這一步,怎麼都沒有回頭路了。

  從永巷穿過,耳畔儘是悽厲的女人哭嚎,和著冷風黑夜,說不出的陰森。他面無表情地朝前走,踏出夾道,眼前終於豁然開朗,惶惶的燈火映入眼中。玉棠宮的屋檐下懸著一盞盞慘白的燈籠,火光幾乎能照亮半邊天。

  宮門前侍立的宮人都有眼色,見他來也不驚訝,揖手喊聲督主。春意笑微微點頭,撩起衣袍跨門檻,口裡道,“帝姬呢?”

  前頭引路的是個圓臉小太監,手裡提著燈籠,面露憂色道,“奉先殿外頭在做法事,大家吩咐帝姬回宮休息。可憐見的,殿下不肯吃東西,抱著皇后娘娘的遺物一直流淚,誰說話都不理,奴才們一籌莫展。”

  他聽得直皺眉,進屋前一擺手,那小太監連忙呵了呵腰退下去。從落地罩後頭穿過去是一方珠簾,裡頭便是帝姬的寢殿。涼人極講究,屋子並不大寬闊,講究個集天地日月之氣,透過珠簾朝里看,一目了然,帝姬卻並不在。

  春意笑眉頭蹙得更緊,回身便提步往後院走。這個時令,院中的紅花石蒜全開了,佛家又把這花叫彼岸,據說在梵天裡開一千年,敗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艷色的花影里立著個素白瘦弱的身影,蹲在樹下,孤零零的,像被拋棄的貓兒狗兒。

  他緩緩走過去,似乎怕驚動了她,一步一步壓得極輕。近了才發現她在撥弄一盞孔明燈,小心翼翼拿火摺子將燭芯點燃,白慘慘的燈布上用梵文寫了幾行字,他糙糙觀望一眼,約莫是表述了對皇后深切的思念之情。

  他嘆口氣,徐徐在她身旁蹲下來,輕聲道:“殿下在做什麼?”

  他來,帝姬似乎絲毫都不感到意外,仍舊垂著頭神情專注,應道,“母后走得太急了,我還有好多話都來不及跟她說。聽秦嬤嬤說,孔明燈能飛到天上去,我把心裡話都寫在上面,母后就能看見了。”說著一頓,抬起頭時雙眼赤紅,望著他道:“趙公公,你說孔明燈能飛那麼高麼,母后能看見麼?”

  短短十日,帝姬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渾身瘦得只剩下了骨頭。原本豐盈的雙頰凹陷下去,顴骨隆起,原本明亮的眸子紅腫得像核桃,晦暗得沒有神采了。

  她這副模樣落入他眼中,教他的心都要碎了。春意笑深吸一口氣,盤弄念珠的手指用力到陷進去,半晌才道,“能的。皇后娘娘在天之靈,必定感念帝姬的一片孝心。”

  欣榮將臉深深埋進臂彎里,起先還平靜,後來雙肩便開始劇烈顫抖,話音出口,破碎得不成語調,“母后這輩子過得太苦了,貴為國母,卻並不得皇父寵愛。皇父多情,後宮的女人多如牛毛。所有人都說,皇后是坤極,便要母儀天下雍容大度,不能嫉妒,不能懷恨,只有我知道她多不容易!”說著深深吸一口氣,又抽噎道,“她加害欣和的事確實不對,但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她這麼做全是為了我……如果一切能重來,我不會喜歡謝景臣,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我的母親回到我身邊……”

  她的眼淚像是決了堤,一股腦兒地洶湧流出,鋪天蓋地將人吞噬。說到底還是個孩子,不到十七,從小被帝後保護得太好,從未接觸過世事的無常和人心的險惡。過於依戀母親,所以現在才會這樣崩潰吧!

  他心頭難受,遲疑著,小心翼翼將她攬進懷裡來,柔聲道,“別哭了。”

  他的身上帶著一種淡淡的清香,莫名能使人的心緒平復。她將頭埋在他懷裡,深深吸氣,小聲道:“從今往後我身邊就只有掌印你了,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她的語氣里是全心全意地依賴,根本不容人抗拒。他沉下去,將頭沉入她縈著芬芳的黑髮間,用力地頷首,“我絕不會離開你,即便是死。”

  法事到後半夜做完,一切都同阿九預料的如出一轍。

  玄虛眾人不負眾望,一番大動作過後居然真的將皇帝給治好了。前頭什麼藥方都不頂用,最後派上大用處的是一包符水,高程熹喜出望外,當即將那真人奉為仙人在世,賜了金銀萬兩,還將人派到司天監任了職,往後專心致志為朝廷效力。

  一問緣由,果然是皇后留戀人間陰魂作祟。說是在世時不得聖寵,死後怨氣難平,所以才對皇帝糾纏不休。高程熹自然對玄虛真人的言語深信不疑,聞言大驚失色,忙道:“那皇后的陰魂如今何在?真人將她送往極樂了?”

  真人悵然嘆息,撫著白須搖頭道,“娘娘怨氣難平,老夫同她糾纏半天,好容易才將她請走。但是娘娘有個要求,她心中最掛念欣榮帝姬,非得要帝姬在陵前替她守九九八十一日,否則陰魂不安,坤寧不寧。”

  讓帝姬去陵墓里守八十一日?皇帝皺起眉面露難色,到底是自己的親骨肉,那樣嬌滴滴的小姑娘,送到陵墓里關那麼久,出來指不定被折騰得不成人形。他不忍心,沉吟道,“帝姬金枝玉葉,送入陵中恐怕不妥。真人可還有別的法子?”

  玄虛那頭卻大感為難,捋著鬍鬚嗟嘆道,“世間事因果輪迴,有舍有得。帝姬守陵八十一日,可換大家龍體康健,天下太平。老夫不敢欺瞞大家,方才與娘娘鬥法,老夫一身修為折了大半,若觸怒了陰靈再犯,恐怕無力招架了!”

  皇帝心頭天人交戰,正拿不定主意,忽然一個眉目朗朗的人緩步上前,朝上座優雅地揖手,徐徐道,“陛下,臣私以為,欣榮帝姬同皇后娘娘母女情深。虎毒不食子,娘娘要帝姬守陵,也不過是思女心切,絕不會有加害帝姬的心思。若是大家舍不下帝姬,皇后娘娘心生惱意,到時候危害龍躬,勢必攪得前朝後宮烏煙瘴氣,大涼幾百年的基業,還望陛下千萬三思——”

  一個丞相一個真人,湊到一塊兒就像唱雙簧。一個唱調一個打板,說得皇帝心亂如麻。人這時候最為難,一面是骨肉,一面是自己的龍體和天下,兩方都難以割捨。高程熹的優點就在這裡,昏庸歸昏庸,歸根結底心地還是善良的。抬眼看,內閣的首輔們一個個拱手弓腰杵在那兒,這架勢,看樣子非要他做出個決斷來了!

  他左右為難,打掃了喉嚨道,“諸位愛卿有何高見?”

  這話其實問了也白問。謝景臣權傾朝野隻手遮天,那位發了話,當著他的面兒,誰敢不順著往下接呢?順丞相者昌其逆者亡,官場上混的人沒有不明白的。大臣們面面相覷,揖手異口同聲道:“丞相所言甚是,臣等無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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