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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九已經回過神,當即朗聲道:“老祖宗,欣和畢竟是皇女,若平白無故被人冤枉了,欣和受委屈事小,有損太后英明事大。”

  兩個人跟唱雙簧似的,氣得葛太后七竅生煙。她怒火翻湧,目光瞥了眼容盈隆起的肚子,好歹還是按捺了下去,又聽欣榮道,“即便真有冤情,老祖宗鳳體抱恙,欣和妹妹驚擾鳳駕,若就此姑息,恐怕要落人話柄了。”

  “欣榮帝姬所言有理。”太后略沉吟,復望向跪在下首的阿九,緩緩道:“帝姬去英華殿,對著佛像好好思過吧。”

  話音甫落,鈺淺和金玉霎時長舒一口氣,阿九也不多言,只又叩了一回頭,轉身踏出殿門,徑直往英華殿去了。

  夜色里看皇宮,別有一番況味。白日裡是氣勢如虹,月色照拂下卻顯得淒楚,像個色厲內荏的巨人,褪下一身甲冑,從裡到外都透出荒寒。英華殿白晝里有僧人誦經,唱誦我佛慈悲,那響動可謂盪氣迴腸,恨不能飄到西天去。夜裡卻顯得死寂,銅鶴燈台上燃著燭光,昏沉黯淡。

  阿九挑了個蒲團跪下來,抬起頭,同佛像兩個大眼瞪小眼。心道她同這地方還真有淵源,幾次被罰都是在這兒,肯定八字犯沖。

  忽地,燈台上頭火光無風搖曳,她霎時警覺起來,站起身往後看,映入眼中的卻是一張青面獠牙的鐘馗儺面。

  她被唬了一大跳,定定神後似乎又鬆一口氣,皺眉道:“花燈會早過了,你戴著這個是想嚇死我麼?”

  ☆、58|4.13家度表發

  話音落地,眼前的人卻隻字未語,只是立在原處望著她。

  皓月照九州,灑下的華芒幽白冷寂。這張鍾馗儺面瞧著還挺新,油彩的色澤鮮明張揚,反著月光,愈發顯得恐怖駭人。兩道目光從儺面後投出,肆無忌憚地落在她身上,銳利似風刀霜劍,教人如受鋒芒。

  阿九被看得不自在,暗道這人的癖性還真是古怪,神出鬼沒的,尤其喜歡大半夜裝神弄鬼。前幾回也就不說了,這會兒還戴個鐘馗面具,拿嚇唬她當樂子麼?她長長地嗟嘆,換上副期期艾艾的口吻道:“太后和那位帝姬已經視我如眼中釘肉中刺,打定了主意要把我往死里逼,不得逞不甘心了。”

  帝姬唉聲嘆氣,稍等了會,那頭的人仍舊毫無反應,站在那兒像樽石像。她這才意識到了不對勁,蹙起眉,步子朝後退了幾步,以一副戒備的神態盯著他。

  這是另一個人吧,看看這怪誕的模樣!之前是塗花臉扮戲子,可能是嫌麻煩,這回倒好,直接戴著個面具就跳出來了。阿九氣結,果然還是同一人,雖然性子有些差異,可膽子卻是一樣大,大晚上打扮成這樣在皇宮晃蕩,有恃無恐,他也不怕把膽小的嚇死!

  她眉頭擰起一個結,滿臉的習以為常,望著他淡淡道:“是你。這麼晚了來英華殿,有什麼事麼?”

  他兩手背在身後,踱著步子緩緩朝她走過來,“帝姬從始至終都聽從謝景臣差遣,無緣無故被捲入這場爭鬥,如今甚至被危及性命,你就不好奇是為什麼麼?”

  他的聲音從面具背後傳出,嗡悶而低沉,似乎與往日不同,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同。阿九也未及深思,反倒被他的話吸引了注意,因眸光微閃追問道:“這樣劍拔弩張的局面著實教我不解,怎麼,你知道其中緣由麼?”

  雖然是同一副身軀,可畢竟還是兩個不同的靈魂。他對她而言仍舊是個陌生的人,走過來,靠得愈來愈近,教她不自覺地往後退。背對著倒走,也忘了背後是蒲團,忽然腳後跟被絆住,她身子一崴,直直跌坐在了蒲團上。

  好在是蒲團,軟綿綿的倒也不怎麼疼,只是這樣的境況下摔一跤,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確實丟人。阿九有些尷尬,也不想站起來了,順勢在蒲團上盤起蓮花腿,掀起眼帘瞥他一眼,故作淡定道:“站著說話不累麼,還是坐下來罷!”邊說邊將旁邊的蒲團朝他一推,重重拍了拍,“喏。”

  他怔了怔,望著她一陣沉默,良久才淡淡道個哦,復撩了衣袍在她邊兒上坐下來。

  窗外是一輪幽月,殿中是青燈古佛,案上供著月薦同香蠟,輕煙縷縷,升起來,像一個易碎的夢,網羅進世事無常與人間悲苦,最後雲散煙消,像懸在指頭的雨露,風一吹,太陽一照,便被蒸得乾乾淨淨。

  阿九仰起脖子朝上看,隔著一層薄霧,佛像的面目模模糊糊的。佛香縈繞在鼻息間,清清淺淺,似乎還夾雜幾絲隱隱約約的脂粉氣,極寡淡,若有若無。

  她略蹙眉,心道這一個的怪癖果然比真身還多,不僅喜歡將自己打扮成唱戲的,還興塗脂抹粉,簡直跟個女人似的。正思忖著,聽見他的聲音從旁邊傳來,慢慢悠悠道:“帝姬,你跟在謝景臣身旁的日子也不短了,就沒好奇過他的身世麼?”

  阿九被這話問得一愣,還沒來得及開口,又聽他緩緩說:“十六為官,十七便右遷為大涼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執掌朝野操控天下。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作為,帝姬就不覺得奇怪麼?”

  “……”這話還真是彆扭,怎麼聽都覺得他在變著法兒地夸自己。她古怪地看他一眼,歪著頭略思索,半晌才回道:“大人積石如玉,世無其二,乃治世之能臣……”

  “帝姬終究太天真,”燭光下的儺面無比詭異,他嗓音里夾雜笑意,語氣卻是漠然的,道:“若不是太后暗中相助,丞相再如何驚才風逸也不可能一步登天。這些天來你身在禁中,耳聞目睹,難道就從未懷疑過太后與丞相之間的關係麼?”

  沒有懷疑過,怎麼可能呢?謝景臣對任何人都冷漠疏遠,卻會在每年的浴佛節入慈寧宮,替葛太后謄寫經書,加上太后對他的態度,單憑“君臣之禮”四個字,怎麼也是說不通的。此時聽他這麼一說,愈發印證了她之前的猜測,看來謝景臣同太后,果然有不可告人的關係。

  阿九面色微變,遲疑道:“你和太后……”說著忽然覺得不對,又連忙改口,“我是說謝大人和太后……究竟是什麼關係?”

  這話問出口,下一瞬便興起個古怪的猜測。從古至今,宮中女眷豢養男寵的例子也不算少。秦時的趙太后,南朝時的山陰公主,唐時的則天皇帝,個個如此。面取其貌美,首取其發美,供位高權重的女人褻玩洩慾,謂之面首。

  她暗自在心頭描摹謝景臣的容貌,面若秋月郎艷獨絕,果然很符合面首的標準……那人平日裡一副桀驁孤高的姿態,難道真的是太后養的面首?

  阿九悚然大驚,側目駭然地望著他。面上是吞了個活蒼蠅的神態表情,話音出口,舌頭都在打結,磕磕巴巴道:“你你你……我是說謝丞相,大人該不是太后的男寵吧?”

  這麼一想,她覺得直犯噁心,同時又覺得太后是個精打細算的人。如丞相這樣舉世無雙的美人,養了一個還能當兩個,果然是很會享受……因為知道謝景臣喜歡她,所以太后才會和她爭鋒相對麼?

  那個戴儺面的人轉頭看她一眼,目光里寫滿無奈,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來,沉聲說:“帝姬的想像力果然很豐富,只可惜事實並不是你想的那樣。謝丞相不是太后的面首,他是太后的親生骨肉。”

  “什麼?”她大驚失色,一個縱身從蒲團上頭一躍而起,滿目震驚地看著他,“親生骨肉?你說謝景臣是太后的兒子?”

  鍾馗面具的雙目處開了兩個孔洞,黑漆漆的,像兩道望不見底的深淵。那人微揚了脖子看她,凌厲的目光投she過來,仿佛透過重重雲靄俯視山河。他並沒有否認,只是緩聲道:“二十餘年前,葛氏曾誕下一子,卻被司天監判了個‘禍國孽胎’,那時舉國上下對命理之說深信不疑,皇帝為保大涼基業,只能忍痛割愛,下令將襁褓中的皇子處死。葛氏救子心切,便想出一招偷天換日,所以死的是假皇子,而真正的皇子卻活了下來。被一位苗人樂師帶出了皇宮,在苗疆長大成人。”

  阿九怔忡,愣了好半晌才訥訥道:“你是說……那個皇子就是謝大人?”

  司天監的判詞,真假皇子,離奇暴斃的苗人樂師……這樣一段往事,道不盡的辛酸悲苦,塵封了整整二十五年,在阿九眼前徐徐鋪陳開。原來如此,難怪他謝景臣對外宣稱自己父母早亡,難怪他沒有親朋,之前種種全都串聯到一起,同這人口裡說的極其吻合。他是葛太后的兒子,是大梁國君的皇弟!

  腦子忽然變得脹痛,她仍舊滿腹疑竇,撐著額合著眸子,困頓道:“謝景臣是太后的兒子,那又如何,你為什麼告訴我這個?”

  他一哂,“不妨將實話告訴帝姬,謝景臣步步為營算盡天機,圖謀的是這萬里河山。如今他手握朝政大權,又控制了錦衣衛,按理說,要逼宮謀反是易如反掌之事,卻遲遲未有行動,帝姬冰雪聰明,想必也猜到了其中因由。當年太|祖皇帝手下有四員猛將,為建立大涼立下汗馬功勞。其後天下太平,太|祖封藩,四位異姓王手握兵權鎮守一方,若京都有變,四位藩王必定入京勤王。”說著稍停,他換上副嗟嘆的語氣,徐徐說:“丞相無兵權,縱有通天之術也是枉然,於是便只能向周國借兵。待時機成熟,錦衣衛逼宮,自有周國大軍與四位藩王周旋,丞相奪位,便是十拿九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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