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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玉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微妙,別過頭躲閃著她的目光,囁嚅道:“我一個宮女他一個太監,有交情也沒什麼奇怪的嘛……”說著又拿眼風覷一眼阿九,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分明是說帝姬和謝丞相的事,怎麼繞著繞著就跑偏了呢?因半眯了眸子道:“話說回來,殿下,你和謝大人的事準備瞞咱倆多久啊?”

  兜兜轉轉又把自己圈兒了進去,阿九捂了捂雙頰,俏生生的一張臉兒通紅一片。

  她是個遲鈍的人,昨天過得渾渾噩噩,被他的一番話和之後的舉動攪得心亂如麻。大半夜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便將他們之間的種種都疏理了一遍。或許,他真的是愛她的,就像他說的那樣,如果不是因為愛,以他的性子,根本不可能容忍她到現在。

  堆砌成捲兒的墨雲撥開了一條fèng,灑下了金色的霞芒,糙垛子裡的斑鳩嘰嘰地叫,扑打著翅膀飛出來,愈飛愈高,最終衝上了霄漢,化作遙不可見的一點,迎向華光萬丈。

  心頭悸動,從未有過的激烈。然而世上有種人,就算火燒房子了也要佯裝若無其事,這說的就是阿九。她定定神,對著兩個丫頭打起了馬虎眼:“我和謝大人的事?我和謝大人有什麼事?”

  鈺淺正拿著只翡翠簪在她髮髻上比對,聞言微微一笑,柔聲道:“合宮裡誰不知道謝大人喜歡殿下,明擺著的事,殿下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阿九隻覺得一道雷劈在印堂上,她嗆了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衝口而出道:“你們怎麼知道他喜歡我的?有這麼明顯麼?”

  愈發坐實了,可見有多驚慌失措,這都不打自招了!金玉用無奈的眼神看她,雙手一攤:“是你一向太遲鈍了,真的很明顯!”

  冷靜自持這會兒全沒蹤影了,阿九大為震驚,渾然不顧髮髻只梳了一半便從杌子上站了起來,目光在兩個丫頭面上來回打量,最終定定看向鈺淺,困頓道:“連姑姑也覺得大人真的喜歡我麼?”

  阿九沒有朋友,陪在身邊的統共就兩個人。金玉大大咧咧沒個心眼,能不惹麻煩就算難得了,唯一只有個鈺淺言行謹慎玲瓏剔透。由於嘗遍了世間的太多艱辛,她是個很難敞開心扉的人,信任或許談不上,但也不會拿出對待敵人的姿態面對鈺淺。姑娘家頭回碰上這樣的事,總需要一個人來好好傾訴。

  鈺淺唇角勾起一絲笑容,目光在帝姬面上細細審度。過去總覺得帝姬是副冷淡的性子,睿智,果敢,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後來才發現不是這樣。儘管心智比同齡的人成熟,但畢竟只有十五歲,面對愛情,帝姬和普通的少女沒兩樣,情竇初開,好奇而膽怯。

  “不瞞殿下,奴婢在宮中年歲也不短了,關乎丞相的種種,或多或少都有些見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謝大人對殿下實在與眾不同。男女之間的事情旁人說不清,恐怕只有你們自己才清楚。”她略忖度,又柔聲道:“那殿下對丞相呢?你喜歡他麼?”

  阿九垂著腦袋一陣沉默,半晌才搖頭,抬眼一看,卻見金玉同鈺淺都一臉古怪地看著自己。她眉頭擰成一個結,好半晌才終於又擠出一句話來,悻悻道:“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吧。喜歡是什麼,我從未經歷過,或許這輩子也不會明白吧。”

  她說這話的時候,語調裡頭透出一絲莫名的悲涼。金玉忽然有些難過,走過來拉她的手,攥在掌心裡握得緊緊的,定定道:“當初在相府時咱們總被欺負,可這會兒一切都不同了啊,你認祖歸宗成了帝姬,宮裡宮外誰不尊你一句殿下?你不要覺得自己配不上謝大人,若真要說高攀,這會兒可是他高攀你!”

  阿九嘆口氣,旋身重新坐回了妝鏡前,望著鏡中的人靜默不語。不了解內情的人,不明白她和他之間的種種瓜葛。兩個人之間摻雜了太多利益關係,談情說愛實在有些滑稽。他說愛她,可她體內的金蠍蠱呢?苗人愛蠱如命,他那樣殘忍無情的人,會為了一份虛無縹緲的感情捨棄他的蠱麼?

  正思忖著,外間有太監打起珠簾走進來,抱著拂塵細聲細氣道:“公主,相爺差人來傳話,說今兒晚上城中有花燈會,酉時許來接您出宮。”

  花燈會?阿九一怔,這才想起昨天他說要帶自己出宮看花燈。這個時候她最不願見的就是他,因道:“替我謝謝相爺好意,我今日身子不慡,恐怕去不成了。”

  話音落地,那小太監登時愣在了原地,面上很是為難。自己只是個傳話的,如今帝姬這麼堂而皇之駁相爺的面子,他還不倒大霉?那內監心頭叫苦不迭,只好一臉可憐兮兮地看鈺淺,囁嚅地喊了聲:“姑姑……”

  鈺淺側目同金玉相視一眼,兩人都有些無奈。她抿抿唇,朝那白白淨淨的小太監道:“回去跟相爺復命,就說帝姬知道了。”

  那人面色一喜,連聲說了幾個謝,這才貓著腰退了出去。阿九驚訝不已,朝鈺淺道:“姑姑為什麼替我做主?”

  鈺淺嘆口氣,上前一步撫她的肩,輕聲道:“雖然感情上的事勉強不來,可是殿下,聽奴婢一句勸。如今謝大人對你情有獨鍾,即便你心中沒有他,你也得順著杆子往下爬。老祖宗原就不喜歡良妃娘娘,再加上皇后撞邪禁足的事,難免對你心存偏見,帝王家最冷漠,真要對誰下手,不會講半點親情顏面。”說著稍稍一停,聲音壓得更低,“殿下是聰明人,那日在乾清宮你也看見了,大家忌憚老祖宗,若不是丞相在,恐怕如今被禁足的就不是皇后了。”

  阿九眼皮子一抬朝鈺淺看過去,“你是說……”

  “無論真情假意,樣子還是得做出來的,畢竟於殿下百利無害。”鈺淺將胭脂細細點在她的唇瓣上,緩緩道:“話說到這份兒上,怎麼做全看殿下自己。奴婢一心全是為殿下謀劃打算,只望殿下安好。”

  百利無害……百利無害。

  仿佛是當頭棒喝,鈺淺這話說得半點不假。阿九微微凜眸,如今大涼朝坐江山的,明面兒里是皇帝,然而朝政大權大半數都在丞相手裡,在紫禁城裡,人人都虛偽自私,孰敵孰友難以分辨,有謝景臣庇佑,至少也算多條生路。更何況,她體內還有一隻金蠍蠱,不甘心就死,眼下似乎就是個絕地翻身的機會。

  她半眯了眸子細細琢磨著,忽聞金玉的聲音傳過來,感嘆道:“其實大人對殿下是真的好啊,知道宮裡悶,便想著帶您去外面玩兒。這座皇宮,外頭看上去光鮮得很,其實就是個四面都被紅牆圍起來的鬼地方,也不知道我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走出紫禁城。”

  鈺淺斜了她一眼,叱道,“才說你最近有長進,怎麼又開始口沒遮攔了?咱們做奴才的怎麼能這樣想,傳出去只怕又要連累帝姬了。”說著稍稍一頓,又欷歔道,“當初我進宮的時候聽過一個說法,說我們能入宮來侍奉主子是三生有幸,主上都燒了高香才積來的德。”

  金玉取來廣袖衫替阿九穿戴,嗤了一聲道:“這宮裡哪兒就沒有一絲乾淨的地方,要不是為了殿下,誰樂意來趟這渾水?”

  “別怨聲載道了,做宮女總比當嬪妃好,年滿二十五還有機會出宮,那些個娘娘才可憐。”鈺淺說,“勾心鬥角你死我活,到頭來爭個什麼?自古帝王皆薄情。”

  阿九的面色驟然黯淡下去,轉頭看窗外,漫天晴空萬里雲捲雲舒,落在她眼中卻都變得淒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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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燈會是大涼盛事,定在每年的七月初一,乞巧前的節令,別有一番深意。京都四處張燈結彩,萬人空巷,人們覆面具,揣紅線,提花燈出行遊街,熱鬧非凡。未出閣的少女若是遇上心儀的男子,便以手中花燈相贈,若兩情相悅,男子題詩燈上,促成一段良緣,若不然,男子便將紅線送出,祝其早日覓得良人。

  皇帝昏庸,佞臣攬權,世道愈發地不安穩,人們對花燈會的熱情卻日益高漲,有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細想來,生在這動盪不安的年歲,誰都說不清往後會發生什麼,及時行樂不是件壞事,總不至於抱憾終生。

  夏令時節,萬物都同人似的,懶懶散散的沒精神,就連天都黑得晚。酉正時分,碎華軒里撤過晚膳,丞相果然如約而至。

  謝景臣換下官服,頭戴四方巾,穿絹白直裰,一身戾氣盡皆消褪,儼然一位玉樹臨風的公子。立在院中遙遙一望,帝姬繞過漢白玉石屏走了出來,著杏白褙子裙,乾乾淨淨的一張臉,不施脂粉,婀娜多姿,當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走過來,盈盈的淺笑掛在嘴邊,走到跟前兒時卻像愣住了。一直都知道他模樣好,卻從未見過他這樣斯文乾淨的扮相。他的五官極精緻,一筆一畫都是鬼斧神工,往日裡的行頭是蟒袍曳撒,濃墨重彩之下光華萬丈,倒掩蓋了本來的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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