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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搖頭,伸手點了點自己的唇,“不是桌上的。”

  “那是哪兒的?”

  話將將問完就反應過來了,他說的是糖是他嘴裡的。阿九一陣錯愕,有些鬧不明白他想做什麼,捉弄她麼?老這麼想方設法地捉弄她很有趣麼?她有些不高興,皺眉覷他,道:“這麼晚了大人還不回府麼?”

  這是再明顯不過的逐客令了。謝景臣聽了卻也不惱,唇角一揚挑起個笑,撫著筒戒篤悠悠道:“你很想我走麼?”

  她點頭如搗蒜,心道你趕緊走趕緊走。

  他唔了一陣兒似乎在思忖,未幾便又朝她提議:“你把糖吃了,我即刻便走,你意下如何?”

  阿九氣得幾乎想捶胸頓足,這人今天是怎麼了,閒得發慌還是怎麼,打定了主意要戲弄她麼?虧他還好意思問她意下如何,這副理直氣壯的嘴臉簡直教人無言以對。她雙頰氣鼓鼓的,別過臉語氣不佳道:“我並不喜歡吃糖,更不想喜歡大人嘴裡的糖。”說著一頓,擺出副大方的姿態,揚手道:“大人很喜歡我這兒的杏花糖麼?趕明兒我讓鈺淺做一籮筐,送到大人府上便是。”

  這語氣里透出濃濃的嫌棄,簡直是不加掩飾。謝景臣聽得直挑眉,伸手扳過她的下頷,半眯了眸子一哂,道:“我並不喜歡糖。”

  她翻了個白眼衝口而出:“那大人喜歡什麼?”

  這話問出口,居然令對面的人半晌沒再開腔。沉默最令人難耐,阿九不解,抬起眸子朝他一望,將好同他目光交錯,她一滯,沒由來一陣尷尬,儘管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尷尬。

  兩相無言,忽然他伸出雙手去抱她,指掌隔著一層薄薄的寢衣觸及她的皮肉,滾燙的溫度燒痛掌心。心尖在發顫,仿佛死寂多年的枯木綻出新葉,嫩綠的,明艷的,一筆渲染就能勾描出萬物春暉。

  他帶著絲試探的意味,謹慎細微,甚至小心翼翼。她僵直著身子,背脊挺得筆直,沒有推拒,也沒有回應,由著他將她嵌進他微涼的懷抱里。

  鼻息間鑽入幾絲異香,阿九忽然覺得疲乏不堪,腦子似有千斤重一陣陣困意如洶湧地波濤般席捲而來。她微微合上眸子,腦袋擱在他的頸窩,長發如水般瀉在他肩頭。他的聲音隱隱約約在耳畔響起來,說的卻是個反問語句:“你說呢?”

  迷迷糊糊的不大真切,她倦極了,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實,沒有力氣說話,也沒有力氣睜眼,口裡嗡噥了幾聲便窩在他懷裡沉沉睡了過去。

  修長的五指穿過她的黑髮,沿著背脊的線條往下輕撫。她的呼吸輕淺而均勻,就從耳畔傳來,淡淡一絲幽香,那是獨屬於他一個人的甘甜,能滲透進骨血里的每一寸。

  他抱著懷裡的人微微搖晃,少頃又將她放上繡床,掖好被角,垂下床帳,站起身子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將將繞過大屏風,一個神色慌張的丫頭垂著頭迎面而來。

  金玉正埋著頭走路,忽然視線中映入一雙乾淨的皂靴,當即恭敬道:“大人。”

  謝景臣略皺了眉,側目往身後的方向一覷,豎起食指在唇間。金玉被他眼底的寒色驚了驚,探首朝裡間一打望,立刻反應過來,因壓低了嗓子道:“大人,欣榮帝姬來了。”

  他道個哦,垂眼看纏在指尖的念珠,輕聲道:“所為何事?”

  “欣榮帝姬擔心殿下的病情,特地前來探視。”金玉垂著頭諾諾道。

  窗外是淅瀝的雨聲,他面色如常,口裡淡淡嗯一聲,也不再搭理金玉,只徑直穿過牡丹落地罩來到外間。一個人影立在燈罩處,背對著他,清瘦的身條上披著件披風,由於站在火光幽黯處,披風的顏色有些失真,呈現出一種落寞的況味。

  謝景臣垂了眸子上前一步,對掖雙手道:“臣恭請帝姬玉安。”

  欣榮仍舊沒有回頭,只是道:“欣和的情形如何了?”

  他面容平靜,一派的淡漠清定,聲線出口亦冷冽如霜,漠然道:“才剛服過藥,已經歇下了。”

  孤燈下,帝姬的身形孱弱得惹人心憐。她略沉吟,終於緩緩回過身來,抬眼朝他看,那張無懈可擊的面容隱在窗格的暗影里,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遙遙而立,朝自己對揖了手,看不清神情,熟悉的陌生與疏離。

  心頭油然而生一股悲涼,她唇畔挑起個寡淡的笑容,朝他虛虛抬抬手,道:“大人不必多禮。”

  他說個謝,緩緩放下雙手直起身,目光不知落在何處。

  隔著這樣的距離,欣榮細細打量他,帶著幾絲對自己的悲憫。從前覺得他是個冷漠的人,從心冷到肺腑,天底下沒有人能令他動容。如今才知道不是這樣,他罔顧皇后懿旨,將欣和從英華殿外帶回碎華軒,一直守著她到現在,原來他也有在乎的人。

  時常想像在他眼裡看見自己,一定是美麗的,嬌俏的,羞怯的。然而想像終歸只是想像,因為他的眼中從來就沒有她。

  愈想愈覺得自己可悲,欣榮吸了吸鼻子挪開目光,別過臉平靜道:“宮中太醫宮人無數,不乏照料欣和帝姬的人手。這麼晚的時辰了,大人還在碎華軒,恐怕不大妥當,還是儘早離去吧。”

  他寥寥一笑,抬起眼看一眼帝姬,神色淡漠,“臣謹遵公主教誨。只是欣和帝姬將將服過藥睡下了,公主若要探視,恐怕得等到明日。”

  欣榮帝姬皺了皺眉,未幾復微微頷首,“既然如此,我便改日再來。”說完便轉身往殿外走,然而走了沒幾步又停下來,回身看謝景臣,深深吸一口氣,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似乎想解釋些什麼,語調艱澀道:“今日母后責罰欣和,我、我並不知情……”

  謝景臣有些古怪地看她一眼,言辭仍舊恭謹適度:“臣不明白公主想說什麼。”

  想說什麼……她想說什麼呢?自己也不知道吧。她想撇清,因為不希望他對她有誤會。欣榮覺得自己很可笑,其實在他心中,誤會不誤會本也沒什麼分別,左右都不相干,她是個怎麼樣的人,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她有些難堪,有種自作多情的狼狽,勾了勾唇角強顏歡笑,道:“沒什麼……我明日再來看看她。”說完再不敢看他一眼,旋身疾步出了殿門。

  這一走更像落荒而逃,一路疾奔,不乘御輦,隻身一人便衝進了漫天的飛雨中。

  說來滑稽,在欣榮看來,方才就像是場生死決別,見了面,便是了了願,從此斬斷所有的情與思。

  想過糾纏不休,畢竟在婚事上頭,她的勝算比欣和更大。可是有什麼用呢?爭強好勝在感情上行不通,她原以為是三個人的局,然而謝景臣從未將她看在眼裡,她就像個跳樑小丑,從始至終都在自說自話,自欺欺人罷了。

  雨勢小復大,砸在臉上身上,漸漸模糊了視線。

  欣榮埋著頭走得愈發匆忙,忽然腳下一崴被硬生生絆倒了下去,膝蓋硌在石階上,疼得鑽心徹骨。仿佛是在黑魆魆的天地中終於尋到了一個透著光亮的出口,她跌坐在地上,再也壓制不住,眼中的淚水如決堤一般湧出。

  “公主這是何苦?”

  忽地,頭頂傳來個熟悉的嗓音,仿佛帶著無盡的嘆息與憐憫。她錯愕地抬頭看,一把油傘支在頭頂,遮擋了加諸在她身上的風和雨。

  ☆、44|4.13

  帝姬梨花帶雨,仰起的小臉上淚跡斑駁。這深沉的夜色透出幾分迷離的況味,她半眯起眼將面前的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遭,詫異道:“趙公公?你怎麼在這兒?”

  歷任司禮監掌印都是皇帝器重的人,大事小事須臾難離,前兒皇父同老祖宗出宮,趙宣自然侍駕隨行。欣榮很驚訝,怎麼也沒料到會在這兒遇上他。窘迫與難堪是肯定的,人在狼狽的時候最怕見光,這會兒她哭成了這副德性,他會怎麼想呢?風冷雨寒,堂堂一個帝姬坐在地上哭,活像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只怕權教人當笑話瞧了吧!

  趙宣垂眸看地上的姑娘,年輕的帝姬抬起袖子狠狠揩了揩臉,帶著幾分倔強似的別過了頭,移開了同他對望的視線。他端立在原處沒言聲,好半晌才低低嘆出一口氣,略撩了衣袍在她身前蹲下,掃了眼她拿手捂著的膝蓋,輕聲問:“殿下摔著了?”

  她拿手臂蜷抱著雙膝,眼帘低垂,死死咬著下唇沒有開腔。

  他有些無奈,抬起眸子看她的臉,遠處的宮燈灑下幾道淡淡的光,籠罩著那張精緻的側顏。也許不願在人前示弱,她的面色很平靜,甚至顯得有些冷硬,壓根沒有搭理他的意思。

  討了個沒趣兒,趙宣也不以為意,只一手撐傘一手去捏她的膝蓋骨。一陣鑽心的疼痛從膝上襲來,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好容易咽下去的淚珠子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帝姬大為懊惱,口裡低呼了一聲,一把拂開他的手斥道:“公公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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