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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引活水,建未名池,其上修築清風遊廊,煙波畫橋,浩浩渺渺。三個丫頭在遊廊之中並肩而行,楊柳的步子卻在刻意地放緩,阿九側目微微一瞥,只裝作毫無所覺。不消幾時,楊柳已經完全走到了她同金玉的後頭,她面上一絲不露,手臂微微使力,不著痕跡地將金玉推到了邊上。

  前方一道迴轉,楊柳瞅准了時機,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面上浮起猙獰之色,卯足了力氣朝阿九一撲,欲一不做二不休,將她推落水中。然而令楊柳沒有料到的,前方那人似乎早有防備,身子輕輕一側,不費吹灰之力地閃了開,順勢捉了她的手臂,眸子對上那雙驚惶的眼,腕子一轉使了個巧勁兒。

  金玉愣愣的,只聽一陣巨大的水浪聲在耳畔響起,回過神後廊上早沒了楊柳的影兒,人已經落水裡了。

  “救救我……救命……”

  未名池裡的楊柳顯然不識水性,她面上又驚又恐惶駭交加,撲騰著雙手掙扎不休,口裡聲嘶力竭地呼喊。

  “她好像快沉下去了……”金玉嚇得臉色慘白,捂著嘴道:“怎麼辦,怎麼辦……”

  溺水的人愈是掙扎,愈是沉得快。阿九冷眼觀望神色如常,很快收回目光,扯了已經嚇傻的金玉離開,邊走邊催促,“不是還得摘玉蘭麼,有什麼好看的。”

  金玉聲音在發顫,悚然道:“她或許會淹死的……”

  “她是死是活和你有什麼關係。再者說,她再嚷大聲點兒,沒準兒就有人來救她了呢。”她面上淡漠而平靜,很快拉著金玉穿過遊廊繞了一個彎,身後的呼救聲愈發地模糊,漸漸便聽不見了。

  直到兩個丫頭的背影從視野中完全消失,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才從廊柱背後徐徐踱出來。

  逛個花園兒都能撞上這麼一齣好戲,果真不虛此行。

  未名池的水面已經趨於平靜,落水的人已經完全沉了進去,連頭頂都瞧不見了。他的目光投落上去,沾染上幾分惋惜的意味,是時日光從雲層後頭折she而出,他在太陽下頭長身玉立,愈加襯得寶相莊嚴,悲憫似佛。

  ******

  楊柳的屍體是傍晚時分被撈起來的,身子已經整個兒泡得發脹,眼睛瞪得很大,儼然死不瞑目。

  在相府,死了一個下人同死了一隻雞鴨沒什麼區別,加上府中有客人拜謁,更是不能聲張。楊柳的死沒掀起任何風浪,姚總管看見屍首時掩面罵了聲晦氣,接著便打發人將屍體拿破蓆子裹了,匆匆扔去了城郊的亂葬崗。

  同阿九預想的一樣,在這個視人命如糙芥的地方,死了一個婢女,不會有任何人追究,也沒有任何人介懷。倒是為難了金玉,她膽小如鼠,自然不比阿九淡定如常。聽說楊柳真的淹死了,嚇得躲進被窩直打哆嗦,口裡顫顫道:“她死了,會不會回來找我報仇……”

  阿九嘆了口氣,走過去安慰她,道:“人是我推下去的,要報仇也是回來找我。”

  金玉還是很害怕,裹緊了被子語無倫次道:“我見死不救,是我見死不救,如果我救了她,她就不會死,她就不會淹死了……”說著忽然一頓,眸子瞪得大大的,死死看著她:“你怎麼能如此無動於衷,怎麼能對人命如此冷漠?她雖然可惡,可罪不至死!”

  “……”阿九有些無可奈何,她沒有想過要置楊柳於死地,可金玉這副模樣,似乎也沒有解釋的必要了。她心頭嗟嘆,洗漱畢後便除了衣裳上了床榻。

  褥子是冰涼的,睡了好一會兒也沒覺得暖。她翻了個身面朝著外頭側臥,見金玉仍然在瑟瑟發抖,便移開眼,眸子望向窗外。

  今夜是上弦月,如彎刀一鐮懸在天際,似咫尺,卻又遙遙不可及。

  不知過了多久,那頭的金玉忽然說了一句話,聲音微微發顫,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從未見過那樣的事……”

  她面上卻仍舊淡然,唇角勾起個淡淡的笑,道:“你沒有對不起我。”

  其實無怪乎金玉會是這樣的反應。安樂長大的姑娘,怎麼會理解一個深淵裡的人。

  ☆、陌上鳶

  冷,好冷。寒氣從身體的某處瀰漫上來,一絲一縷爬遍四肢百骸。

  這滋味難受得無以言表,像是身體的各處被無形的利刃捅了大大小小的窟窿,有臘月的冷風從這千瘡百孔的軀殼裡鑽進來,像凌厲的刀子一下下割破了皮肉,冷徹心扉,翻攪著五臟六腑,使人痛不欲生。

  迷茫的白霧縈繞在眼前,模模糊糊的,什麼都看不真切。身子像被浸泡在化了冰的河水中,她在昏迷中無意識地抱緊了雙臂,嬌小孱弱的身子在軟榻上瑟縮成小小的一團,眉頭緊皺,蒼白的雙唇細微地顫抖,神色極是痛苦。

  這回不是錯覺,她能極其清晰地感覺得到,那隻蠱蟲正在自己的血肉里遊走。它緩慢地挪移,所經的每一處都掀起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和寒冷。從前也曾有過這樣的感受,這回卻前所未有的強烈,她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將身體抱得更緊,咬緊了牙關承受著一切。

  迷濛中,臉上傳來一絲異樣的觸感,似乎有人用指尖撫過她的頰。她緊鎖的眉頭皺得更深,偏頭去躲,卻怎麼也擺脫不得。那人簡直不厭其煩,帶著暖意的指尖滑過她光潔的左頰,慢條斯理地來回撫摩,輕盈的,蘇麻微癢。

  未時許,夜色已經極深。穹窿漆黑一片,如潑上了濃墨,玉蟾被整個兒掩蓋在簇簇烏雲之後,透不出半絲光亮。晚間的風透著幾絲涼意,地上的幾片青綠的葉被打著旋兒吹起來,從洞開的窗扉送入,輕飄飄地落進來。

  屋子裡燃了夜燭,入夜時分點起,此時蠟炬只剩下短短的一小截,火光被風吹得飄搖,呈現幾分寂寥將熄的意態。

  謝景臣坐在床沿上,遲重的金輝照亮他的半張臉,濃長的眼睫投下一圈淡淡的陰影,輪廓被勾畫出幾分溫暖的韻味。視線微側,瞥見落在肩頭的落葉,因伸手輕輕拂落,目光重新回到榻上的女人身上。

  她臉上蒙著一層淡淡的冰霜,眉頭深鎖渾身發抖,顯然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金蠍蠱在體內,一旦蠱毒發作,即便是身強力壯的男人也難以忍受,由此可見,她確實是個意志力極其頑強的女人。一個人對生存的渴望究竟要強烈到什麼地步,才能熬過每一次的毒發,熬過每一次如煉獄一般的痛苦。

  他面無表情,修長如玉的指尖拂過她擰起的眉宇,撫上尖俏的下頷,卻並沒有收手的打算,勢頭一路往下,滑過纖細的脖頸,精緻的鎖骨,動作緩慢而優雅,最終在急劇起伏的胸口處停了下來。

  確定身體沒有絲毫的不適同排斥後,謝景臣徐徐將手收了回來,面上仍舊淡漠而平靜。他厭惡與人接近,這是幼年練蠱時落下的病根,天下間無藥可救,久而久之也便習慣了孤獨。如今,這個女人倒成了個意外。

  謝景臣唇畔勾起一個寡淡的笑,眸光一瞥,不經意地落在那光裸的肌理上。薄霜覆了淡淡的一層,在火光的映襯下被鍍上凝金色,傲人的雙峰間溝壑極深,在輕薄的衣裳下若隱若現,看上去神聖而撩人。

  體內那股莫名的欲望又開始升騰,勾惹著下腹的蠢蠢欲動。他眸色一深,意識到了不身體的異樣後很快移開了目光,接著便仿佛一刻也不願多留了,起身拉開那扇有些破舊的木門,大步踱了出去。

  風吹樹搖,枝葉於喁,他在夜風中施施然而行,一路分柳拂花,招惹上一身芬芳。

  身上的單衣有寬大的琵琶袖,在風中翻飛,獵獵作響,那雙清漠的眼半眯起,目光落在遠處夜色中起伏的山脈上。一個常年身處高位,習慣了操控天下的人,不能允許世上出現任何一個意外。

  他的當務之急,恐怕是控制好自己對阿九那股由於金蠍蠱而滋生的慾念。

  ******

  古語有云:清明斷雪。倒春寒一送,日子便徹底好過起來。

  辰時許,視朝方畢,聞得一公鴨嗓兒吊了聲兒“退朝”,滿朝的臣工因從太和殿裡頭依次而出,走在最前頭的那人一身行蟒官服,風姿綽約,眉目如畫。

  謝景臣面上掛著副不咸不淡的笑容,微側著首,似乎正與身旁的一個官員說著什麼。眾人經過時側目一看,見認出是吏部侍郎尹尚尹大人。他滿面堆笑,朝謝相揖手,殷切道:“相爺吩咐的事下官都已經辦妥,已將余穆二人的餘黨一網打盡。”

  他唇角漫開一個優雅的弧度,“尹大人替陛下分憂,一片赤誠,天地可鑑。來日,本相定會在聖上面前……好好替大人表忠心。”

  聽了這話,尹尚心頭悄然大喜。在如今的大涼朝,天子跟前兒最紅的人便是謝相,皇帝對他信任有加,有他替自己美言,將來何愁不加官進爵,飛黃騰達呢!他眼中浮起幾絲熱切,面上卻刻意擺出了剛正之色,拱了雙手朝他揖下去,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都是下官分內之事,相爺言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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