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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再向前,他眸色深若寒潭,只漠然地重複方才的兩個字,言簡意賅,字字沉冷:“過來。”

  阿九面上的神情變得詫異,她心中疑竇叢生,眼中划過幾絲猶豫,垂著眸子思索了一陣,也不敢違逆他,長裙下的繡花鞋微動,挪也似的又朝著他走近了一些。

  心機深沉的人,還有極高強的武藝,使人不得不防。貪生怕死的人通常對危險有獨到的感知,阿九暗暗警惕起來。

  面前的男人無常且難測,他在身旁,她便不敢有片刻的鬆懈,只能渾身緊繃得幾乎僵硬,垂著頭,屏息凝神。

  那雙眸子目光幽深,眼神一刻也不曾從她身上離開過。距離愈發地近,他的身體卻沒有出現想像中的那股不適,看來與他推測的情況差不離。因為她體內有他的蠱,所以他不會像排斥其他人一樣排斥她。

  他半眯起眼,想要更確切地求證自己的猜想。

  阿九一面緩慢地朝他靠近,時不時便會悄然抬眼去打量他的面色,忽見他抬起左手,登時一驚,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閃避。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那隻不沾塵埃的手從九重天上跌入了凡間,竟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觸感冰冷,覆上柔嫩溫熱的肌理,激得她渾身一個激靈。阿九大驚失色,正大惑不解,那人卻驀地收了手臂,一股大力襲來,拉著她不受控制地踉蹌上前。

  蠻橫的力道,半分不容人反抗。阿九被硬生生拖著,忽然腳下重心不穩,居然就那麼橫衝直撞朝他撲了過去。

  錯愕同慌張交織著從腦子裡閃過去,最終化作了一片空白。她面上怔怔的,直到柔軟的胸脯狠狠地硌上了什麼東西,襲上一陣尖銳的疼痛,終於將她飛離的思緒硬生生扯了回來。

  她心頭拿淮南話狠狠罵了一聲,謝景臣坐在椅子上,以那樣的角度,用腳趾頭想也能直到方才硌在她胸口上的是什麼……

  生平頭一次這樣窘迫,她覺得羞憤難耐又懊惱,不知為什麼,居然讓她覺得比昨夜在他面前赤身裸|體還要難堪。連忙退後幾步在他面前跪下去,額頭貼著冰涼的地面,道:“大人恕罪,奴婢無意冒犯大人……”

  不同於她的翻江倒海,謝相的反應卻淡定得出奇。修長的指緩緩撫上高挺的鼻,他垂眸掃了她一眼,目光復落向別處,沉聲吩咐:“去,將巾櫛擰乾了拿給我。”

  阿九顧不得羞臊了,也不敢耽擱,只好連忙從地上站起身,走過去探出手,試了試鎏金面盆里的水,將裡頭的巾櫛擰乾了朝他遞過去。

  “大人。”

  他不言聲,面無表情地接過來拭了拭臉,又將巾櫛遞給她,“替我挽發。”

  “……是。”

  這人本就古怪,可今天尤甚。阿九心頭倍感困惑,面上卻只一絲不露。深吸一口氣,她徐徐上前,走到他身後站定。抬手攏起他的發,柔順如墨的髮絲從纖細的十指間穿過去,她不敢有絲毫的大意,儘量使動作輕柔。側目看一眼菱鏡,裡頭映出一個如坐畫中的男人。

  謝景臣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地任由她為自己挽發,眼中沉靜如水。

  阿九有一雙巧手,不多時已經將那頭長髮梳得妥妥貼貼,她暗自吁一口氣,轉身拾起官帽替他戴上,眸光掃過搭在一旁的蟒袍,暗自揣摩他是要入宮,也不消他提醒便上前取過來,伺候他穿戴。

  窗外日光普照,他站起身,在她面前端立,風姿清傲,濯濯其華。

  真是一個高個兒的男人,阿九忍不住道。

  從她的角度,即使昂著脖子也只看得見那微微揚起的下頷,光潔似玉,輪廓線條極流暢,如鬼斧神工。眸子很快地垂了下去,她斂神,專心致志地替他系鸞帶,雙手從那腰際間繞過去,姿勢有些曖昧,像是一個帶著疏離意味的擁抱。

  少女乾淨的身子欺近,一股淡淡的異香飄逸而來,乾淨的處子幽香,勝過世間一切香料。竄入鼻息,拂動心弦,蓄滿未知的撥撩意味。

  心頭忽地一顫,突如其來,教人猝不及防。謝景臣微微皺眉,面露幾絲嫌惡之色,伸手將面前的女人猛地推了開,目光如冰,話音出口卻又似乎染著幾絲異樣的沙啞,低低道:“夠了,滾出去。”

  “……”

  果然是一個喜怒無常的人。阿九心頭癟嘴,頗覺不明所以,然而他發了話,她自然也不敢再跟這兒呆著,因只好朝他揖個禮,旋身恭恭敬敬地退出去了。

  ☆、千嶂里

  他這種脾氣古怪的人,身邊不留人伺候,也是件好事。

  阿九挑起個索然無味的笑,提著裙擺從北主院走出,細碎的金光流溢在遊廊上,她不急不緩地上台階,在道道金光中穿行而過。

  因為昨夜下過一場大雨,今日天朗氣清,萬里穹窿一碧如洗,沒有一絲雲,有的只是遍布德澤的耀眼日光。她仰起脖子看天,朝著那輪明晃晃的太陽伸出手,微茫從五指間的fèng隙里穿瀉出來,在面頰上投下幾道淡而纖細的陰影。

  難得的好天氣。

  阿九眼底柔和幾分,隨手摺下一片橫亘在眼前的樹葉,捏在手心裡往前徐行,腦子裡忽然又想起不久前才認識的金玉,那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想起她對謝景臣那副無限神往的目光,阿九覺得有些好笑。

  那樣一個人,高高在上,如立萬千雲霧間俯視眾生,喜怒無常,教人捉摸不定。前一刻對你笑若春風,下一瞬便能讓你死無葬身之地。阿九是一個在生死邊緣摸爬滾打多年的人,直覺告訴她,若想活得久,便要對這種人敬而遠之。

  只可惜……

  心頭正思索,忽聞不遠處有腳步聲大作,其姿鏗鏘有力,有雷霆萬鈞之勢。她步子微頓,朝著那聲響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卻見是一眾著飛魚服的錦衣衛,一個個面無表情,疾行如風,走在最前面的男人眉眼清冷目不斜視,那身量極高,戴官帽,系鸞帶,繡金線的行蟒曳撒在日光下一照,光華萬丈。

  阿九沒看幾眼便收回了目光,垂了眸子轉身離去,腦子裡卻仿佛是鬼使神差,不知怎麼就浮現出金玉的一句話來——當今天下第一美。

  等阿九回到住處時,金玉已經出去幹活了。

  她在屋子裡隨意轉了一圈兒,覺得無所事事,便又在杌子上坐下來,目光愣愣地盯著一處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發出一聲響動,金玉推開門扶著腰走進來,一面揉腰一面叫苦連天:“可累死我了,腰好酸……”說著忽然看見了阿九,面上一愣,連忙上前在她面前蹲下來,捉住她的手問:“姐姐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還是不大習慣同一個陌生人這樣親近,因不著痕跡地抽出左手,勉強笑笑,“有一陣兒了。”

  金玉哦了一聲,忽然雙眼一亮,緊接著又問:“大人傳你去做什麼?”

  阿九嘴角的笑意漸漸褪下去,淡淡道:“大人的手腕受了傷,碰不得水,傳我過去伺候他梳洗更衣。”

  梳洗更衣?金玉很驚訝,長長地啊了一聲,瞪大了眸子道:“大人不是不愛人近身麼?”說著略歪了歪頭,眉頭皺緊,“這可真奇怪,府上那麼多二等丫鬟,專門兒伺候主子,大人怎麼不叫別人,偏偏叫你呢?”

  對於這個問題,阿九心中也大惑不解,只是搖頭道,“我也覺得奇怪。可惜我又不是大人,怎麼會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金玉又興奮道,“大人是不是如傳言中一般美?”

  阿九被她問得一愣,很認真地思索了一番,復誠誠實實道:“或許比傳言中還美。”

  “真的?”金玉興高采烈地拍了拍手,眸子裡晶亮晶亮,望著她一副羨慕的眼神,“我一眼都還沒見過大人呢,真是羨慕姐姐你。”

  阿九哭笑不得,伺候那樣一個人,這有什麼好羨慕的?她想起謝景臣推開她時的目光,陰沉冰冷,仿佛只要她再多留一刻,他便會將自己活生生地千刀萬剮。她用無可奈何的眼神看金玉,搖頭道,“大人和你想的不一樣,很不一樣。聽我一句話,這相府里的生存之道有許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離大人遠遠兒的,能躲則躲,能避則避。”

  金玉聽了卻不大理解,偏著腦袋看她,“姐姐為什麼這麼說?”稍稍一頓,聲音愈發地小,靠近她:“你很了解大人麼?”

  她搖頭,“我不了解大人,普天之下恐怕都沒有人能了解他。”說完便將話頭一轉,不願再同金玉聊這個人,又道:“你方才去哪兒了?”

  到底只是小丫頭,心智極容易被人左右,之前還興致勃勃地探聽謝景臣,此時聽阿九提這茬兒,立時將前面的事忘到了九霄雲外。她換上副忿忿不平的神情,往旁邊的杌子上一坐,狠狠跺腳:“別提了,氣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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