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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九面上的神色淡漠,仍舊沒什麼反應。古書曾有記載,練蠱的工序極為繁複,其中最為關鍵的一步便是最後的養蠱。將蠱蟲寄與年輕女子體內,以精血養之,一年後蠱毒養成,養蠱的人便會暴斃而亡。

  說到底,她眼前其實只有兩條路。現在死,或是乖乖替這個主子養蠱,再苟延殘喘多活一年。

  一個人為了活下去能付出什麼,對阿九而言,是所有。她點點頭。

  “人活在世上,其實都難逃一死。”他說這話的語調很平靜,仿佛生與死都只是輕描淡寫的兩個字眼,在他口裡變得無關痛癢,“相府長大的人,不該像你這麼貪生。”

  和緩的口吻,應當沒有輕蔑的意思。阿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謝景臣今天有些不同尋常。平日裡惜字如金的一個人,居然能紆尊降貴和她說這麼多話,這令人很不習慣。她在心頭嘆氣,他看人的眼光果然很準,她的確是很貪生怕死。

  哪怕有一線生機,她都不願意放棄,一年的光景足以改變許多事,一切都是未知,她願意拿自己的一切代價去換取這一年的世間,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不到最後一刻,沒有人能猜得到結局。

  阿九那廂沉默。等了會子,見她遲遲不再開口,謝景臣似乎敗興,也沒有了說話的興致。乾字號的女人自幼便習媚術,為的就是將來入宮之後能虜獲聖心,能在圖謀大計時與他有助。分明應當最擅長怎麼取悅男人,可很顯然,她不是個合格的學生,倒有些可惜了那副好皮相。

  然而,就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出乎意料的,她的聲音從背後傳過來,略低沉,夾雜幾絲說不清的韻味,居然柔媚入骨。她說:“其實我該謝謝大人,能讓我多活一年。”

  謝景臣微微側了側頭,修長的食指緩緩撫過那張線條優雅的薄唇,望著她半眯起眼。燭光下,那副白皙曼妙的軀體完美無瑕,如質地上好的白玉。不盈一握的楚宮腰,偏偏生了一副勾人的豐辱肥臀。

  那一瞬間,那副身體居然對他產生了致命的誘惑,撥撩心弦,他隱約感到體內有某種詭異的東西在緩慢滋生,蠢蠢欲動。

  他眼色驀地一黯,剎那間別開了目光,下一瞬便轉了身大步離去,頭也不回道:“記住,我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

  ……情況有些不妙,他似乎低估了那隻存在於她體內的蠱。

  ☆、歸無計

  於大涼的京都而言,這一夜十分少見地多雲。濃重的鉛雲在天邊漂浮,皓月的光芒是幽冷的,從層層雲fèng只見透she而過,偶爾興起一陣帶著涼意的風,吹得那天際的浮雲遊移飄蕩,呈現一種淒涼的意態。

  不得不承認,蠱確實是種頗神奇的存在。

  阿九垂著眸子端詳自己的胸前,之前還流血不止的傷口已經全部癒合,光潔的肌理完好如初,絲毫也看不出曾經受過劍傷。雖然還是有些疼痛,不過也只是淡淡的一絲,相較於之前的鮮血淋漓好了不知多少倍。

  也許,也不是件太糟糕的事。

  儘管出身卑微,阿九本質上卻是個樂觀的人。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逼的事情,向來不為她熱衷,相反,她善於從困境中尋求樂趣,譬如說此時,她看著自己沒有留下傷痕的身體,覺得也算因禍得福。愛美是女人的天性麼,這一點無關乎出身高低,到底也只是個十五的姑娘,對美醜還是很介懷的。

  正思忖著,肌理下的血肉卻出現了一絲異樣。阿九微微瞪大了雙眼,一種詭異的蘇麻從肩窩處席上來,她渾身一陣僵硬。不是錯覺,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那隻蠱蟲的存在。它就在她的身體裡,血肉中,儘管大多數時候都安靜得讓人忽視。

  好半晌,異動終於漸漸平息下來。她略緩了口氣,幾滴冷汗順著髮絲從耳際滑落,沒入那頭如墨的黑髮,消失無蹤。

  阿九的目光定定落在房樑上,面上怔怔地出神。

  世事難料,在昨晚之前,她還在籌謀著入宮之後怎麼樣得到皇帝的榮寵,不過短短兩日,她的天地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阿七死了,其它乾字號的女人都進了宮,她卻臨時改變主意,隻身一人留在了相府,成為了一隻蠍蠱的宿主。

  仔細想來,這可真是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難以想像,在今後的一年中,她便要與一隻蠱蟲融為一體。

  阿九有時也挺佩服自己,有一條很硬的命,和一些……莫名其妙的好運。

  腦子裡不自覺想起了小時候的一些事。還記得那時在城隍廟,住著好多和她一樣的乞丐,老老小小,瘸腿的,瞎眼的,白天外出乞討,天沒黑就要早早地趕回去,巴望著能占上一個好地兒抵禦淒夜的冷風。

  她唇邊浮起一絲自嘲似的笑。所謂的好位置,其實也不過是地上多鋪著幾層干糙而已。

  隱約聽見外頭似乎有滴答聲,淅淅瀝瀝,落在青瓦上,又如珠如川地從房檐滴落,是纏綿如注的夜雨傾灑而下。

  阿九面色淡漠,睜著眸子靜靜聽著牆外傳來的雨聲,漸漸一陣困意襲來,因合上眸子睡了過去。

  ******

  這一夜睡得極不安穩,她在光怪陸離的夢境中起伏,最後的畫面停留在一間熟悉的破廟裡。

  四處都是蛛網,傳說中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佛身破舊,慧目上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再看不見疾苦的人間。惡臭的氣息,骯髒的大手,男人一聲接一聲的獰笑,如一張無形的大網將她牢牢籠罩,任憑如何也抽不開身。

  她瘦小的身子衣衫襤褸,髒髒的小臉上淚跡斑駁,晶瑩的淚珠子從面頰上滑落,裹上了泥灰,成了一滴滴的黑水,看起來邋遢又可憐。她無助得幾乎絕望,瘋狂地尖叫,踢打,然而沒有用,一個只有十歲的小姑娘,怎麼也不可能反抗得了這些獸慾迸發的男人。

  “不……”

  睡夢中的阿九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猛地驚醒,從榻上一坐而起,曲起雙膝抱緊了自己,出於本能地擺出戒備而保護的姿態。

  胸口急劇地起伏,她深深喘氣,眸子裡驚恐之色畢現,好一會兒緩過神來,這才發現原來是一場噩夢。

  阿九皺眉,伸手揉了揉酸脹的額角,忽然覺出了一絲不對勁,因抬眼環顧四周。

  不是昨晚的那處密室,也不是她自己的閨房。這個房間不大,擺著兩張抱月床,邊兒上立著一個梳妝檯,上頭擺放著木篦子和幾樣簡單的脂粉,應當是府上丫鬟的居所。

  她覺得奇怪。昨晚自己明明睡著了,密室里沒有旁人,那麼是誰帶她出的密室,又是誰將她弄到這張床上來的?

  正忖著,房門被人從外頭一把推開,阿九抬眼看過去,入目的是一雙女子的繡花鞋,往上瞧,一個面容秀麗的年輕女子已經走了進來,看年齡最多不過十五,恐怕和她差不多大。

  那丫頭見她已經醒了過來,唇角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倒是半點不岔生,逕自走過來挨著她的床沿坐下,笑盈盈道:“你醒了啊?”

  阿九警惕地朝里挪了挪,同這個陌生人拉開一段不大的距離,微微頷首,“這是什麼地方?你是誰?”

  “哦……”那小姑娘歪了歪腦袋,道,“我叫金玉,這裡是咱們住的地方哪。”

  “……咱們?”她皺了眉頭,顯然有些糊塗了。

  金玉忙不迭地點頭,臉上仍舊是笑,一派地天真無邪,“聽蘭姐姐說的嘛,你是新來的丫鬟,和我住一個屋子。”說完似乎有些疑惑,“怎麼,你不知道麼?”

  阿九略沉吟,隱約明白過來。看來自己在相府的身份出現了一些變化,不過說來也想得通,她過去是乾字號的人,如今乾字號的女人都進了宮,只剩下她一個,自然沒辦法繼續用以前的身份呆在這裡。她緩緩頷首,“金玉,咱們平日都做些什麼差事?”

  她摸了摸下巴,微微嘟了嘟嘴,“咱們是相府的三等丫鬟,既不管事也不伺候主子,平日裡的活兒很雜,具體做些什麼……我還真說不上來。”稍停了下,又板著手指一一數道:“洗衣裳,去院子裡摘花,跑腿……總之什麼都可能幹。”

  原來是府上做雜活的丫鬟,也難怪不認識她了。

  阿九略思索一陣兒,微微點頭。

  金玉的眸子晶亮晶亮的,在她臉上細細地打量,阿九被那道目光看得怪不自在,不自在道:“你老是看我做什麼?”

  金玉便由衷贊道:“你的臉長得可真好看,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雖然一直知道自己相貌不差,可聽人這麼露骨地稱讚卻還是頭一遭。阿九被她誇得不好意思,又見金玉是真的天真無邪,沒有心計,不由也稍稍放鬆下來幾分,道,“我叫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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