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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來今日, 神的心情也糟透了。”

  顏沉喃喃地說,嘴角擠出一絲淺笑。他低下頭,繼續朝中軍帳走去。

  中軍帳里已經站滿了人,顏沉挑了個不顯眼的地方, 從人頭的縫隙中看到坐在首席上的楚王熊良。

  楚人尚武,楚王尤甚。祖訓:三年不出兵,死不從禮。於是楚王御駕親征, 已成為傳統。這次楚王奉民意征討逆賊姬遲,如此重要的一場戰役,熊良不可能不來。

  熊良先率領三十萬大軍到著陳城,與先鋒軍匯合後, 不到一日就攻下魏國的長平城。首戰告捷,熊良大犒全體軍士一晝一夜。隨後四十萬楚軍挺進魏界,長驅直入,望北而行。

  楚王下令不得濫殺無辜,選擇的行軍路線也刻意避開庶民的聚落地。顏沉對此深表感激,但沿途仍遇到了好幾處魏國兵民的抵抗。魏人此舉無疑是以卵擊石,熊良不想大動干戈,每每遇見都會遣顏沉帶兵擊退。

  顏沉身為魏人,卻要領兵擊殺魏人。其實在出征前他就已經釋然,只聽楚王令,對一切都麻木不仁。但真到手握刀劍砍殺同胞之時,麻木不仁的心還是在滴血。

  中軍帳中變得吵鬧,高聲說話的人越來越多,都帶著怨氣和怒氣,都想把這半個月來的喪氣感推到別人頭上。

  “當初是誰說攻打雍丘的!明明開封就在正前方,偏要繞路來這裡!”一個比戰鼓還響的大嗓門咆哮道。

  “是我的提議,你有何不滿?”斗檻說,凌厲的眼神直直瞪住那個男人。

  “雍城半月不克,士氣受挫,萬萬不可再拖延下去。”另一個將領說道。

  斗檻冷笑道:“雍城本就是魏國重鎮,難攻是必然的,你們憑什麼會想得這般簡單?不過半月攻不下,就像吃了敗仗一樣。我看受挫的根本不是士氣,是某些人的傲慢!”

  除卻南征北伐的將領,斗檻另一個身份是商人,在宛城位居首富。商賈的嘴皮子都很利落,首富更是不一般,現在的斗檻就是如此,舌戰群將簡直不在話下。

  四十萬楚軍深入魏國腹地,到著雍城。搦戰半月,雍城城門緊閉,堅守不出。這一仗根本還沒開始打,楚軍士氣不可能受挫,反倒因為焦躁變得更加兇猛。

  論戰持續了好幾個時辰,直到夜幕降臨,篝火燃起。楚王遣散眾人,顏沉低頭混在人群中走出中軍帳,外面還在下雪,幾個小校在不遠處拿著長掃帚掃雪,他抬頭去看帳篷頂,積雪已有一指厚。

  “你還是那麼悠哉。”

  說話的是熊悅,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前。

  “在這裡,最不悠哉的就是我。”顏沉反駁道。此話立刻引起周圍幾人的注意,紛紛投來不太友善的目光。

  熊悅笑著搖搖頭,突然邀請道:“我屋裡備了些好酒好肉,顏兄要不要去坐坐?”

  顏沉故意抬頭看了眼天色,又低頭想了想,才拱手道:“打擾悅兄了。”

  熊悅的帳篷里十分溫暖,不像顏沉的,凡事他若不提出,就不會有人先幫他料理好。

  顏沉一進到這座帳篷就倍感舒心,登時露出幾分疲態。熊悅擅長察言觀色,一下子就瞄見了,請顏沉入座後,打趣問道:“你昨夜裡做了什麼沒睡好?怎剛入夜就犯困了?”

  “何止昨夜,我每夜都沒睡好。”

  顏沉有氣無力地笑著,手不知不覺地按在心口——那裡有林琅寫在碎布上的信,縫在中衣內側緊貼著心臟,是他離開林琅之後的唯一支柱。

  熊悅的小豎這時進來了,他在二人中間放下一張食案,擺上幾碟葷腥小菜和兩副箸,最後抱來三壇燙熱的酒擱在食案腳邊。

  熊悅揮手將他打發出去,勾頭問顏沉道:“為何睡不好?”

  顏沉爽朗一笑,大方承認,“因為想林琅啊。”

  熊悅冷哼一聲,“這種時候還有空想花前月下的事情。我勸你還是想想自己,稍一不甚說錯了話做錯了事,就不能活著去郢都了。”

  “熊悅,你為何突然找我喝酒?難道是大王要你這麼做的?”顏沉問道。

  熊悅拿起一壇酒,差點把手給燙了,不冷不熱地說:“父王確實不相信你,但也不會派我來打探你。”

  “如此說來,我們是同道中人啊。不過你比我可憐。”顏沉笑了兩聲。

  熊悅把兩支酒盅滿上,問:“你到底能喝幾盅?”

  “照這大小來看,就兩盅。”

  “我可替你喝過三桶酒,今晚你必須要把這一壇給喝了!”

  顏沉接住熊悅推來的酒罈,微笑地看著他:“你怎比我還要憂愁呢?”

  “被君王不信任,和被父親不信任能一樣嗎?”熊悅說話的當口,把剛倒的兩盅酒全喝了。

  “今晚我們天南海北地聊,就是不准聊此時此地的事!”熊悅說。不過兩盅,為何感覺他已經醉了。

  “好。”顏沉點頭應諾,拿起箸,不客氣地往嘴裡夾菜。菜鹹味重,果真是下酒的。他吃幾箸便喝一口溫酒,滋味挺美。

  喝過幾巡,熊悅似乎真有點醉了,抓住顏沉的衣袖,說:“你不用擔心林琅,她在宮裡很好。”

  顏沉手一抖,凝聲問道:“你有她的消息?”

  熊悅搖頭。顏沉唉了一聲,說:“我一點都不擔心林琅。林琅本就是在深宮裡出生長大的人,聰明伶俐又懂人情世故。我只擔心她會去害別人。”

  “你不擔心她,可會擔心你的孩子?”

  顏沉笑起來,柔聲說:“我的孩子有那麼厲害的母親,更不用我擔心了。”

  “但是你孩子誕生之時,你是不能陪在她身邊。你孩子張開眼看到的第一個男人,也不會是你這個父親。”熊悅故意挑傷人的話說。

  顏沉的心猛然間抽痛,呼吸也變得促狹。他何嘗沒有想過這些,只是強迫自己忘掉罷了。顏沉什麼也沒說,抱起酒罈猛灌起來。

  熊悅看得開心,一邊給他鼓勁一邊嘲笑道:“顏兄,你真是個耿直的人。”

  食案上的小菜早就吃得一乾二淨,三壇空酒罈東倒西歪地滾在地上。熊悅早就不省人事,明明是能喝下三桶的人,怎麼兩壇就醉成了這樣,只怕真正醉人的他心裡的憂愁。

  顏沉站起來,對躺在地上鼾聲大作的熊悅拱手告辭,晃晃悠悠地走出帳篷。外面還飄著大雪,不知是停了又下,還是一直在下。地上照舊一乾二淨,但帳篷上的積雪就快沒過掌心了。

  被寒風一吹,顏沉完全清醒了,昂首闊步朝自己的帳篷走去。那個地方不算中間也不算邊緣,很容易找,因為周圍有人氣有火光,唯獨他帳篷那塊是暗的。

  顏沉根據往常的經驗朝著暗處走,沒想到迷路了。轉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帳篷,就是近前這座,只不過它是燈火亮堂的。

  顏沉百感交集地鑽進簾帳,沒來得及欣喜,便看清了裡面坐著一個人,是楚王熊良。

  “卿回來了?酒喝得如何?”熊良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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