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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立刻回答,我便繼續說下去。
「你有一定想問的事情,要不就是非常想要的東西吧?而且,如果隨便拜託我的話,我可能會拒絕。」
「不是……那樣的。你也有可能直接告訴我,但我沒辦法決定要不要問,所以就讓命運決定了。」
她畏首畏尾含糊不清地回答,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我不覺得自己擁有會讓她如此困擾的秘密。
她一直望著我的眼睛,彷佛是要傳達強烈的意志。很不可思議的是,她的眼神反而讓我沒了力氣。是因為我是草船呢?還是因為對手是她?
想了半天,最後我下了這樣的決定。
「……既然你借了我書,只玩一次的話,我就奉陪吧。」
「謝謝。」
她好像事前就知道會有這樣答案一般,跟我道了謝,便開始洗牌。她的樣子果然很奇怪。平常她好像把說廢話當正業似地,今天卻完全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她到底是怎麽了?擔心和好奇在我心中混合成奶昔。
真心話大冒險的規則跟之前一樣,只不過玩一次遊戲,我們卻輪流洗了五次牌,然後把牌堆在床上,從中選一張。
她煩惱了半天,從中間下方抽了一張,然後我拿了最上面的牌。反正看不見牌底,也不知道哪一張在哪裡,所以從哪裡選都沒差,而且我對這個遊戲的執著和她不能比。要是這麽說,她可能又會生氣,但這次我是贏是輸都無所謂。要是勝負是由氣勢或意志決定的話,要是神只把世界設定成這樣的話,那毫無疑問她一定會贏。
她會這麽說:「就是因為不能這樣,所以才有趣啊。」
我們同時把牌翻開,她露出打心底後悔的表情。
「哇,這真是失策。」
她握住床上的被子,好像在等氣餒逃離。獲得勝利的我只能在旁默默守望。她終於察覺到我的視線,把氣餒拋到一旁,露出微笑。
「真是沒辦法!就是這樣!所以才有趣啊!」
「……對了,我得想個問題才行。」
「好啊,你問什麽我都會回答喔。要不要問我的初吻之類的?」
「難得有發問權,我才不會問這種比地下室還低級的問題呢。」
「……地下室並不低級啊。」
「對啊,所以呢?你以為我說的話有意義嗎?」
她愉快地哇哈哈哈笑起來。我看著她笑的模樣,覺得以為她跟之前不同可能是我多心了。這次跟上次來探病的時候,她都跟往常不太一樣,可能沒什麽大不了。她的表情會因為各種理由立刻改變,比方說唱酒啦、天氣啦,其實都是些小事。我期望是如此。
我無可奈何地贏了,只好開始思索。該問她什麽呢。我對她的興趣跟之前玩這個遊戲時一樣,並未改變。她是如何成為這樣的人呢?其實我或許澴有一兩件更為在意的事,比方說,她對我的想法。
但是我沒有勇氣問她。我跟她在一起之後,發現自己這個人既膽小又怯懦,而她充滿了勇氣,跟我完全相反。
我望著她,一面想要問什麽。她默默地看著我,等我發問。靜靜地坐在床上,看起來比以前稍微像要死的人了。
我把這個念頭拋在腦後,決定要問她什麽問題。
「對你來說,活著是什麽?」
她玩笑地說:「哇,好正經喔。」然後嚴肅地仰著頭思索。「活著啊——」她喃喃道。
就這樣,感受到她凝視著生命而非死亡,我就覺得心裡稍微輕鬆了一些。我很怯懦,也明白自己還沒接受她會死的事實。
我想起旅行的時候,看見她背包里的東西就亂了陣腳,以及那天她用最後的問題威脅我。
「嗯,對了!就是這個!」
她豎起食指,告訴我她想出的結論,我豎起耳朵以免漏聽。
「活著一定……」
「…………」
「就是跟某人心意相通,那就叫做活著。」
……啊,原來如此。
我恍然大悟,起了雞皮疙瘩。
等於是她存在意義的話語,變成了視線和聲音,她熾熱的意志和生命的振動,震撼了我的靈魂。
「認可某人、喜歡某人、討厭某人;跟誰在一起很開心、跟誰在一起很鬱悶;跟誰牽手、跟誰擁抱、跟誰擦身而過,那就是活著。只有一個人的話,就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喜歡某人、討厭某人的我;跟誰在一起很開心、跟誰在一起很鬱悶的我,我覺得我和這些人的關係,就是我活著的意義,而不是別人的。我的心是因為大家在才存在,我的身體是因為大家觸碰才存在。這樣構成的我,現在活著,還在這裡活著。所以人活著是有意義的。就跟你和我都是因為自己的選擇,所以現在才在這裡活著一樣。」
「…………」
「……喔,找的演講太熱情了。這是認真青少年談話節目現場嗎?」
「不是,是病房。」
我非常冷淡地回答。她嘟起嘴來。
我希望她原諒我,我現在無法回應這種笑話。
我聽到她的話,這才第一次從自己心底的最深處,發現了累積的真正情感。只要一察覺那其實就在近處,幾乎要成為我整個心靈的情感;但在此之前,我卻一直沒有發現。因為我是個懦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