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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行道上的人們聽見她的聲音,都回頭往這邊看,不解的眼神短暫出現後,又懷著輕蔑,扭頭回到了自己的路上。他連忙拉了拉安洋,生怕她一頭栽下台階跌進江里。安洋又喝了一口手裡帶顏色的飲料,鴨蛋這才注意到她喝的是什麼。“你傻啊,這是酒。”
安洋轉過頭看看他,臉頰上兩塊紅紅的。“難怪覺得喝了臉熱頭疼。這玻璃瓶這麼少女,我還以為是色素果汁。”
“給我。”鴨蛋把她剩下的半瓶拿過來放在一邊,“你老實歇會兒吧,待會我送你回去。”
“我打個車就回了,超級無敵,近。我又沒喝多。”之後安洋開始各種吹噓自己以前在年夜飯上吹啤酒瓶子的豐功偉績,鴨蛋只覺得她喝多了話癆的樣子,特別搞笑。
他看著安洋,想起的是第一次跟羅樽,夜裡在車場聊天的時候。跟她相處得越多,他就越覺得她和羅樽特別像,都是什麼帶殼的生物。看起來強硬又冷漠,可一旦決定對誰袒露出自己真實的一面,他就很容易看到他們柔軟的內在,獨自掙扎、孤獨而敏感地對抗外界的樣子。
只是比起一直默默期待著珍珠的貝類羅樽,安洋更像只蝸牛,總是很慢,總是不願意與別人賽跑競爭,甚至顯得很笨拙、很不陽光。她只希望自己能按照平緩安全的軌道慢慢地,默默地走下去,她不敢走偏,不敢冒險,同樣,她也不奢求不屬於她的道路上的那些東西。
鴨蛋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朋友,原本在不在她的軌道內。
鴨蛋說送她回家,安洋推辭了半天,鴨蛋覺得她暈暈乎乎的,再一個人回江對面那片拆遷工地去,有點不安全。加上他今天晚上沒什麼事兒干,不想太早回酒店。
晚上的江水在黑暗裡映著星星點點暗黃的光亮,微微地上下洶湧。江面很寬,水也很急,卻看不出什麼波浪。她的家就在另一邊的橋頭下。果然像她說的那樣,拆遷過後的廢墟和還有人居住的老舊樓房在起伏不平的石頭路兩旁交替出現,整個廠區里所有的路燈都廢棄了很多年似的,如果不是安洋,可能他早就摔了幾個狗啃泥。
他也不知道送她到家之後他自己該怎麼回酒店去,廠區周圍除了馬路就都是小荒山,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車。但他懶得管那麼多了,大概安洋會想辦法的。
走到一個水泥陡坡底下,安洋指著根本看不清的坡上說:“我家住那棟。”
“我送你上去吧?”
“你送我上去,你知道怎麼回酒店嗎?”
鴨蛋搖頭。
“所以啊——”她無奈地笑了笑。“走吧,我送你去車站。”
“對不起啊,我非得送你回家,最後還要你帶我來等車。”
“你也是好心嘛。”安洋說。“不過沒關係嗎?要你坐公交。”
“沒關係,其實我在我們家那邊也經常坐公交的。”他連忙回答。
“你來這種地方,會不會覺得很嚇人?”
“什麼很嚇人?”
“就是——破舊得很嚇人。”她朝著空蕩蕩的馬路說,呼出的氣息全都在空氣里蒸騰。
“還好吧。我只覺得附近人太少了。”
她低頭笑。“我媽總跟我說,如果我不努力,也會像這樣,”她向後甩甩大拇指,朝著廠區大門。“像我們廠區這樣,很短的時間裡迅速地破敗,與周圍格格不入,被人瞧不起,最後成為什麼新時代的障礙,被清除。”
“但是我總覺得,所有被落下的人,都只是對過去非常執著。他們支撐著上個時代,只是最後時代變了,他們沒能趕上罷了。我覺得這不是什麼丟人或者腐朽的事情。”她接著說。
“因為你覺得——英雄都會老去的嗎?”
安洋聽見他這句話,愣了一下,過了會兒,慢慢扭頭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我認識一個跟你很像的哥兒們,他以前說過類似的話。”
“什麼話?”
“我跟他說我爸很死板,跟不上時代。那個哥跟我說,我爸只是個老英雄。”
“老英雄。”她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老英雄。”
鴨蛋側著頭看著她,不自覺地笑了笑。
第4章 哥們兒
第二學期剛剛開始,到了學校每年一次籃球賽的舉辦時間。各個系都組建好了自己的隊伍,賽前兩周里每天傍晚進行練習。
周四晚上的思修課,鴨蛋從訓練場匆匆趕到大教室,雖然離上課還有十幾分鐘,教室里卻擠得滿滿當當的,他看了看,最後徑直走到安洋旁邊,“讓我過去坐。”
安洋抬頭看見他,愣了兩秒,連忙起身讓路。他在她旁邊的位子坐下來,從包里掏出書。然後趴在桌上,閉著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偷偷瞄了瞄旁邊寫作業的安洋:“怎麼不說話?”
“我以為你想休息會兒。”
“困是困,但是餓,睡不著。”
她扭頭看看他:“沒吃晚飯嗎?”
“訓練完七點了,就直接過來上課了。”
她想了想,拉開書包外邊小兜的鏈,拿出壓癟的盒子裡剩下的兩條巧克力攤在手上。“吃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