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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原來是佯攻啊。

  血霧細密,沖田的瞳孔倏而渙散了一秒,隨即恢復冷靜。對啊,這才是一個劍士應有的眼神,不摻雜任何猶豫、痛惜,只像精準的手術刀一樣盤算收割敵人的性命。施歌飛速換手,逼迫沖田退出牆角,接著左右開弓,一套連招壓制沖田退開,爾後屈膝後撤,左手放在腰間,她必須想點新招了。和沖田一樣,施歌看過的招式也能學個八九不離十,現學現賣,大概和沖田一樣也能——

  右胳膊驀然一空。

  預想中的拔刀術並未施展,靜默中,一泓血柱揚起,貫穿白日,貫穿明朗的晴天,“啪嗒”一聲,施歌的右臂落在地上。

  ……沖田砍了她的手。

  “啊啊啊啊!”

  施歌尖叫,無論疼痛還是肢體被活活斬下的衝擊,都霎時衝破了理智的堤壩,狐妖“砰咚”跪倒在地,劇烈地翻滾嚎叫。沖田呆住了,血色驀然從他臉上全部退去,不由自主地顫抖、後退,鮮血還沿著他的刀刃滴答,打濕一塊黃土。

  “真、真的動手啊,前輩。”

  人群驚呆了,不知是誰失神地喃喃。大部分人張口結舌,目瞪口呆地看著這震撼的一切。出賣小野綠意味著什麼?殺人意味著什麼?事實突然擺在他們面前,血淋淋的,冒著騰騰熱氣,告訴他們,這就是你們選擇的真面目。

  斷肢不像仿真版布娃娃,慘叫能鑽透耳膜,血也不是漫畫裡只會慢慢地流。它是像箭一樣射出來的,力度之大,跨越了半邊空場,一時間,天空似乎都染上了淡淡紅霧。鼻端充斥甜膩的血腥味,許多人突然弓腰嘔吐起來,驚恐地意識到,殺死一個人,並不像幻想中那樣單薄。

  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親手斬下同伴手臂的沖田總悟,心裡又作何感想?

  “咳咳。”

  短短片刻,施歌的嗓子就嚎叫到嘶啞。連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竟能發出如此悽厲的聲音,事實上,施歌什麼都沒想了。她緩緩蠕動,去找自己分家的手臂,仿佛忘了自己還有兩條腿似的,沖田的拳頭攥緊又放鬆放鬆又攥緊,走到旁邊,狠狠踢了她一腳。

  ……站起來,站起來啊!

  施歌連續滾出兩三圈,掙扎著爬起,似乎清醒了一些。先看了看沖田,又將目光移向風檐下端坐的城主,青翠藤蔓下,後者優哉游哉。

  深深吸了口氣,施歌單膝跪地,用左手撐著刀站起身,近藤猩猩的教導不算白費,她總算在危急關頭記得抓緊刀了。狐妖的身體劇烈顫抖,和服已然濕透,哆嗦著舉起刀,表示:再來。

  “啊啊啊!”

  這回叫喊不是她,而是沖田。兩把兵器激烈相撞……多虧施歌的換手癖,她左手劍也能似模似樣地使招。勉強支撐了一段,一個不留神,沖田的劍找准空隙刺中她的左腿,施歌咬牙側身,用盡全身力氣撞在他右肩。

  血傾潑而出,沖田從地上爬起來,雙手提刀,低頭往施歌衝去。

  “不要再打了啊!!”

  寂靜中不知誰喊道。這句話出口的瞬間,沖田切下了施歌的左腿。失去平衡的身軀頓時栽倒,施歌用長刀釘向地面,堪堪撐住自己。那條斷面凹凸的腿卻離她而去,血液迸濺,給大地再染上一塊刺目的顏料。

  ……不是說骨頭很難砍的麼,怎麼個個都跟切割機附體一樣。

  施歌艱難拄著刀調整姿勢,盡力站端正一些。沖田面無表情地欺近,一刀,讓她的努力付之東流。失去兩條腿的施歌不可能再站立,頹然委頓於地,沖田抓住後腦的頭髮,迫使她昂起頭。

  施歌發現,不知什麼時候,沖田哭了。他臉上濺了不少血,淚水一衝,就形成兩條閃亮亮的道子。左手握著刀沒法鬆開,不然施歌真想伸手擦一擦,然後說,別哭,醜死了。

  ……說起來,沖田君給她留了只手呢。

  沖田總悟呢喃了什麼,聲音極低,咫尺之遙的施歌也沒聽見。他右手後撤,一刀捅進施歌胸口。血頓時從嘴角溢出,它灌進肺里,同時從鋼口的血槽噴濺。施歌從沒見過這麼多血,噴泉樣瞬間把她和沖田的胸前染得透濕,淋漓從握刀的手墜下,宛如源源不斷的泉眼。

  施歌想笑一下,可惜沒有力氣了。她最後的力氣,都用來把左手緩緩移到刀鍔上。生命正從身體裡飛快流失——施歌軟軟伏在沖田肩頭,嗓音細弱蚊蚋:“……對不起。”

  沖田的眼睛倏而睜大,施歌的手突然發力,長刀豁開整個腹腔。

  “前面打得驚才絕艷,末尾仍免不了丟一地噁心的湯水。”城主厭惡地扇了扇鼻端,“真乏味。”

  “你們,去檢查一下。”翻屍體這種命令其實違背他尊貴的身份,但城主無所謂,侍衛面面相覷,並不很想接這活。還是鬼笛自告奮勇:“算了,我去吧。”

  內臟滑膩的觸腳感讓他想起在戰場的時候,屍體堆積如山,而他必須踩著攘夷浪士的殘軀摘取最後的勝利。有人竟然在這地獄般的場景里吃飯,整齊劃一津津有味,無疑是惡魔了。

  “磨蹭可不是稱雄者應該做的事。快速機動裝備已經發配給你們幾個月,為何還是這一副生疏的樣子。”朧,那個惡魔的領頭,說。

  “是,因為培養合格的駕駛員還需要時間……”

  “我沒有問你理由。凡人總是愚鈍、緩慢,適應他們的請求,不知要等到多久以後了。八咫鳥降臨,因為你們展現出了合適的價值,否則,就只是一群隨時可以拋棄的螻蟻而已。和天合作,必須拋棄掉凡人的弱點,你明白嗎?”

  鬼笛自問殺過的人不比這個白髮小子少。對方身上展現的煞氣,確實只有從屍山血海中才能歷練,但鬼笛並不畏懼這種氣勢,令他俯首躬腰的,是其背後深不可測的威勢。

  天照院奈落,天之八咫鳥。究竟怎樣的勢力才能把持幕府數百年之久,宛如巨大的漩渦,即使天人降臨之刻,亦令其退避三舍。

  城主選擇這樣一股勢力合作,真的好嗎?他到底拿什麼和天照院搭上線,屠戮多摩郡、封鎖邊關、搜刮攘夷殘餘部眾、大肆擴軍,他到底想幹什麼?

  “喂,小子。”

  沖田依舊跪在滿地屍骸上,殘肢破碎,鮮血盡染,他擋住了鬼笛的路,那背影隱約讓他想起多年前的自己。鬼笛並非生而冷血,大部分第一次製造屍體時也會吐、會哭、會陰鬱,但任務很快讓他們認識到這才是生活的常態,殺的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每個鬼笛都會割下自己第一具屍體的耳朵掛在脖子上,日夜佩戴,直到腐爛,因而醒悟人生終歸像這樣塵歸塵、土歸土。鬼笛猶記得自己的耳朵來自於一個很漂亮的女人,她臨死前牢牢護著年幼的女兒,後者不在暗殺名單上,鬼笛便放過了她,不久後,主城傳來公主投河自盡的消息。

  今日之事,這小子大概會記一輩子吧?珍視的同伴背叛,無力保護喜歡的人,最終只能靠被害者自我犧牲換取道義的成全。這種獻祭弱者順服主君的“武士道”,真的有存在的意義麼,鬼笛遺憾地想,希望他不要走向叛國的道路,否則自己將不得不親手斬殺。畢竟他是維護城主統治的武士,而統治就是這樣建立起來的啊,強權欺壓弱者,用血淚飼養富貴與權威,武州如此,幕府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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