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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嘆……一聲……

  英雄……末……路……

  大……漠……孤煙……

  說一句……

  關……山……難渡……

  李登宵醉醺醺地唱著,到「關山難渡」一句,曲調越來越低,低暗到幾不可聞的地步,小琉的心也不禁隨之一沉。

  李登宵突然站起來,棉被掉在地上,他只穿著單薄的中衣,身形削瘦,曲調卻突然變得遼闊、激揚,帶了金石之音、殺伐之氣。

  那人高聲唱道:「待到風起……雲……又涌!待我……重……來……」李登宵張了張口,他手一揮,做出一個挽劍花的動作,右手劃一道弧線,又緩緩背在身後,臉上徒留兩道淚痕。

  他恍惚地站了一會兒,似乎從醉夢中微微清醒,抬起手,把酒壺中最後一口酒灌進腹中,然後像是精疲力竭一般,搖晃著坐倒在床榻上,仰頭睡去。

  最後的一句話,終究沒有說出口……

  待我……重……來……

  挑燈……看……劍。

  原本應該曲調高昂激烈,直衝雲霄。

  拂過李登宵微汗的面頰,小琉已是淚流滿臉。

  第三章

  熬過寒冬,春意漸醒,積雪初化,新水潺潺。

  宮殿樓宇,琉璃瓦上,皚皚積雪下露出金色飛檐,管中窺豹,更顯得玉宇莊嚴。

  李登宵看見庭院中偶然鑽出的新綠,心中亦是寬慰,嚴冬將過,再無需每夜烈酒取暖,棉被緊裹,和以往相比,實在是好過的多了。

  沒日沒夜地連下幾場大雨,屋裡cháo濕至極,推開門扉,便覺一股濕氣撲鼻而來,這天驟然雨過雲開,白日顯露,暖洋洋的太陽照得人渾身一振。小琉見窗外日頭大好,連忙拉了李登宵到院中站站。

  李登宵倒是從善如流,閉著眼睛站在院中,感覺陽光照在身上,那溫度若有還無,甚是愜意,小琉見李登宵翹著嘴角,也是心下一喜,出院去領這一日的伙食。

  李登宵站了一會兒,正想入屋,卻聽到頭頂一聲輕響。仰頭一看,望見頭頂二人合抱粗細、枝繁葉茂的長青古松,不知何時卡了一隻風箏。院外牆邊一陣銀鈴般的女聲響起,高喊道:「裡面可有人,幫幫忙!」李登宵一頓,低聲回道:「院門未鎖,請自行取回吧。」那女聲不依不撓地說:「我一個女兒家如何懂得爬樹,何況裡面又是禁地,你就幫幫我吧。」李登宵苦笑,剛想辯解幾聲,說自己沉疴初愈、病體方健,轉念又一想,自己莫非連爬樹的力氣都沒有了嗎?

  此念一出,執念又起,於是向外面應了一聲,把寶藍長衫的下襬束進腰帶,挽起袖角,竟然真的一步一步地爬上樹幹。

  這對常人來說興許不難,只是李登宵受藥力所制,等爬上主幹,鬢角早已汗濕,好在他是行伍出身,施力力度把握得當,一咬牙,又往上攀了幾步,扯下風箏,俯身看那聲音的方向。

  只見院牆旁,一個莫約二八芳齡的少女,頸飾翠鑲珍珠、身穿紅彤羽衣、頭戴白玉牡丹冠,面如桃花、眸似春水,正叉腰看著他,見他得了風箏,高興地喊道:「你快丟下來給我!」李登宵剛要依言而行,忽然看到那少女身邊,有一人長身玉立,玄服金帶、衣飾華貴,竟是李連城。

  多日不見,那個人越發變得眉目俊美,五官如刀削般英氣勃勃,此刻正一臉漠然地看著他。李登宵哪裡見過他這般神色,以往李連城或含笑、或震怒、或凝視、或叱罵,卻從未有過如此冰冷的眼神。

  李連城見李登宵怔怔望他,心下一怒,只覺這人不知好歹,側身去撫慰那女子,神態間極盡親膩。

  李登宵見他如此,心中莫名一空,只想快點回去,於是將風箏擲給那女子,倉皇下樹,不料衣襬被樹枝一勾,身形不穩,微一踉蹌,便直直從樹上掉落。

  李連城見事發突然,一團藍影落下,下意識地伸手去接,剛感覺微涼人體入懷,便被李登宵狼狽地壓倒在地上。

  李連城一怒之下劍眉擰起,正要叱罵,突然發現懷中男子窘迫異常,眼角微紅,喃喃良久,方道一聲:「抱歉。」隨即站起身來。

  李連城細看才發現,他一身藍衣,上面皆是酒痕點點,入懷那刻嶙峋瘦骨也磕得他生痛,不悅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此?」李登宵步子一停,勉強轉過身來,壓低了聲音作答,說:「糙民李登宵,因罪被拘。」李連城冷聲道:「你所犯何罪?」

  李登宵慘然答道:「糙民亦不知所犯何罪。」

  李連城臉上不動聲色,看了他半晌,才道:「原來是無罪之人,我放你出宮,你今日便走吧。」李登宵聞言大震,也不知是悲是喜,稍一猶豫,就轉身回屋,想收拾行囊。

  未走幾步,頸邊突然微微一寒,李連城在他轉身之際拔出佩劍,橫在李登宵頸邊。

  李連城厲聲喝道:「你究竟是誰?見我而不跪,絕非糙民,因罪受拘,為何拘在後宮?」李連城見李登宵面露悽苦之色,心下突然一軟,放低了聲音問道:「我是不是……認識你?」小琉取了羹湯,匆匆趕回,陡然間看見李連城拔劍相向,只以為他要拿自家主子問罪,情急之下大喊一聲:「三爺!」聽到她喊得那聲「三爺」,李登宵面色慘白。

  李連城疑惑地側身看著她,問:「你說什麽?」小琉看見李登宵面色不對,這才記起那人失憶之事,急忙下跪掩飾道:「主子在家排行第三……」李連城打斷她,說:「不,你剛才說自己叫李登宵……」李連城看著兩人面色蒼白,猶豫一下,在身旁女子耳邊說些什麽,那女子便高高興興地拿著風箏自去了。

  李連城這才回過頭,仔細打量兩人一番,笑道:「你叫李登宵,我記得他們說我那三哥,似乎也叫,李登宵?」小琉勉強道:「皇上,三王爺早在兩年前就得了急病……」李連城輕聲道:「欺君之罪你已犯了兩回。」

  小琉聞言,低頭不語。

  李連城看著李登宵,目光漸漸轉暖,低低地說:「你來告訴我,我只問你。」李連城見李登宵閉口不答,更加放柔聲音,說:「是不是我從前見你屢立戰功,怕你不利於我,所以才將你拘禁在此?」李登宵抬頭看了他一眼,心下猶豫,心想,我如何知道緣故?又想,指不定便是為此。

  李連城只當他默認,伸手持了李登宵右手,四指搭在他脈門處,良久,方道:「果然如此,你身中醉夢三千,丹田處空空蕩蕩。」嘆了口氣,才笑道:「聽人說,你從前輔佐的是二哥,可是真有反我之心?」李登宵恨道:「不敢。」

  李連城聞言一笑,那笑容里並無往日常見的戲謔、嘲諷、輕視,如同水暖花開、大雪初融,見之心動。

  這人笑道:「說起來倒是我負你了。」

  李登宵如坐針氈,仍耐著性子回道:「廟堂之上,原無親情可言。皇上防微杜漸,無可厚非,何來負不負的?」李連城笑道:「聽你的話,卻像是在抱怨。」

  他說著向院中一窺,見庭院中甚是簡陋,蓬門蔽戶,說道:「這樣的房子倒是委屈三哥了。」李登宵乍聞這「三哥」二字,渾身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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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惚間記起李連城往日枕榻間的戲謔之語,又彷佛聽到更久之前,當時自己意氣風發,和李凌雲比肩而立,自己的四弟,如粉雕玉琢一般、卻衣衫襤褸,一雙點漆般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軟軟地喊自己,三哥。

  往日種種,如在眼前。

  李連城見李登宵一臉徬徨,笑道:「三哥在想些什麽?過些日子,我就叫他們送些家什來,好生侍候。說起來宮中之人都不知道三哥尚在人世……」他頓了頓,忽然輕笑起來:「不過,看三哥的模樣,似乎並不想他們知道?」李登宵苦笑著應了一聲:「我這副樣子,不過是讓他們笑話罷了。」李連城看著李登宵眉間苦澀,心中微微一動,用手背替他拭了拭鬢角:「我改日再來拜訪三哥。」見李登宵後退半步,李連城只是展顏笑道:「若我查明你真無謀反之心,便把解藥給你。那時,你就不會再皺著眉頭了吧。登宵,李登宵……對嗎?」送走李連城,兩人皆心亂如麻,李登宵按著自己鬢角,那一彈指的光景,自己彷佛被火焰燒灼,至今猶有餘溫。

  新的家什很快就送到了,雖無金玉鑲飾、雕金描銀,但一桌一椅,都別具匠心。

  矮矮一張茶桌,用完整的樹根雕成,順著木紋,明暗相間,雕刻了靈芝、牡丹、百鳥、如意、福壽,翎毛亦清晰可辨,桌面幾經打磨,平滑如鏡;文房四寶,宣紙端硯、徽墨湖筆,亦為上品。

  四下更換已畢,仍有幾個太監將一物送至院口,搬至屋中一看,竟是一素色屏風,未著一筆,未提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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