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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青年一邊跑著,一邊四下環顧,腳步不穩,低聲在雨里大喊著:“你出來了是不是?別躲了,是你出來了是不是?這地宮都塌了,是你破了那裡面機關是不是?別躲了,你給我出來,別東躲西藏的!”

  那人聽到花記年已經嘶啞的喊聲,還來不及細想是什麽心情,足下已經不知不覺的踏出了一步。花記年聽到響聲,異常激動和敏銳的朝這個方向看過去,卻猛然看到那朦朧霧靄里一雙野獸般暗紅的眼眸,嚇的朝後面連退幾步。

  那人心念一動,左手正要捏訣,聽到那幾個紅衣小鬼低聲道:“尊上,萬萬不可使用幻形術,此時尊上魔體未固,妄加變幻身形,便需延長一月來調息,期間用不了任何魔功──”

  它們還未說完,就看到那人身上瞬間紅光浮動,一道幻形術已隨手使出。那層將他與狂風暴雨隔絕開來的暗紅光層漸漸黯淡並最終散去,雨點霎時間濕透衣袍,可那人還是大步向前走去,竟似完全不能忍受青年對他表現出任何懼怕一樣,直到兩人的距離連打的人生痛的暴雨也不能阻隔彼此凝望的視線,他才停下步伐。花記年呆呆的看著眼前從霧氣驟雨中走出的男子,口裡良久才擠出一句:“父親……你出來了,你沒事?”

  青年說著,呆呆打量著眼前的男子,那人一雙漆黑的眼睛深邃而銳利,薄唇帶笑,那本該是煉獄的層層機關,似乎沒有給這個男子帶來任何傷害,衣袍華美,態度從容,甚至連髮絲上都一絲不亂,和青年此時心急若狂的狼狽潦倒比起來,不外乎雲壤之別。

  那人看著花記年,原本對花記年潛移默化靜水深流的溺愛,加上幾世記憶中或多或少的感慨和渲染,既然夾雜成一種更深刻更熾熱的情緒。他伸手想去握青年的手,卻不料花記年又後退了幾步,避了開來。那人眼裡一瞬間閃過殺氣,卻很快換上了淡定的笑臉,低聲問道:“你有擔心我嗎?不必擔心,我已經出來了。”

  花記年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看著那人,點了點頭,又用力搖了搖頭,卻再退了一步。那人霎時間勃然大怒,伸手用力拽緊青年的手,想把他拽過來,卻遭遇歇斯底里的反抗。花記年奮力抗拒著,大喊道:“放手,別碰我──”

  這大雨越發潑的人心底生寒,雨水澆的人連眼睛也睜不開了,那人陰森森的問道:“你居然這樣跟我說話,你在生什麽氣?你在氣我對你……”他說著,用一種情色的手法撫過青年的胸膛。

  花記年面色一凜,那柄原來就握在掌心的小刀一下子刺了過去,將那人的掌心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那人一愣,有些遲鈍而緩慢的收回手去,放在眼前仔細凝視了一會,伸出血紅的舌頭仔細的舔去血跡,一邊專著的看著自己的傷口,一邊似乎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為什麽?”

  花記年轉身就跑,很快在暴雨之中迷失方向。那人站在原地用一種平淡的語氣拖長了腔調自言自語道:“為什麽要跑呢?你不是說喜歡我?我為你深陷地宮──你就,沒擔心過我嗎!你就這個態度嗎!為什麽!你怎麽敢!”

  花記年一連跑出數十米,正以為離危險遠了,卻看到紅光一閃,那人突然出現在他身後,右手揚起,用力的將他拽翻在泥濘里。幾個隱在黑暗深處的小鬼又拖著又長又尖的聲音喊叫著:“尊上,不能動用魔功!”

  男子應聲咳了一口血,卻邪笑著用手指擦拭乾淨,拽著青年的衣襟,一字一字的狠聲問道:“說──為什麽?”青年大笑起來:“沒有為什麽──”花記年似乎已經可以想到那個血緣的秘密被拆穿時,他可悲的下場,那人一定會用盡世上最殘忍的手法報復殺母仇人的骨肉──可他卻不知道聽到男子耳中,卻成了另外一種意思──另一種抗拒。

  花記年在這傾盆大雨中,覺得心裡一直苦苦守候的希望斷去了,他能遐想兩人相隨的歲月有多美好,就更能預見破滅的一瞬有多殘忍,他在這一刻突然有了一種不管不顧的衝動,他為什麽要苦苦等待別人來破滅這一切呢,何不自己親手斬斷情絲──讓一切都結束吧,所有的痴想,所有的愛恨,所有的怯弱和掙扎!一念至此,花記年越發瘋狂的大笑起來:“我為什麽要擔心你!我根本不願意看到你平安出來──反正,反正你又不是我的父親!”

  那人臉上瞬間改變了顏色。他仔細的看著青年的眼眸,在他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模樣,沒有差錯阿──漆黑的髮絲,漆黑的眼眸,完美的隱藏好了額間血紅的烙印和發中長角,自己此刻明明是一個完美的人類模樣。他不由長笑起來,眼中的殺氣卻早就到了忍耐的邊緣,昭示著主人隨時可能大開殺戒,那人低笑著說:“你在說什麽,你再看清楚些,看仔細些,我怎麽不是你父親了?”

  花記年痴痴看著他,低聲笑著:“我知道的,從今天開始,你已經不是我的父親了。”

  那人竟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漆黑如墨的瞳孔里慢慢浮上了紅蓮一般的血色,下頜微抬著,薄唇緊抿,拽著青年衣領的手用力的幾乎要把青年整個人拎起來。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了很久,那人才用力甩開青年。花記年強作鎮定的站直身子,一點一點整理著衣服凌亂的皺褶,緩緩才重複了一遍:“你不是我的父親……”

  第四十章

  那人大笑起來,伸手大力的幫他撫平皺褶,幾乎讓人沈重的力氣,短暫的沈默帶來的是窒息般的憤怒和殺氣。濕透了的衣服沈甸甸的貼在身上,那人撫到最後一下的時候,甚至順手把青年被冷雨淋的濕漉漉的髮絲擼到他胸前。花記年想避開,卻被這恐怖的壓力壓制的一動不能動,只能微微側過臉去,咬牙承受那人像擺弄玩具一樣極有耐心的為他整理儀容。

  他甚至用稱的上用溫柔和緩的語氣,輕聲問他:“你剛才不是還叫我父親嗎?”說著,那人微微將臉湊近,在大雨中分外炙熱的吐息噴到青年快要凍僵的臉頰上。那人的面孔近距離看上去英俊的幾乎令人窒息,他柔聲質問道:“你怎麽說的出這樣無情的話?我對你不夠好嗎,你自己再想想,我是怎麽困在地宮裡的,你又是怎麽活下來的。記年,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耗費了二十年精力栽培的兒子……”

  花記年哪曾聽過他這樣溫柔款款的好言好語,哪裡曾看過他這般推心置腹。但背叛和割愛,一旦開始,就不可能停止。他此刻原本就崩潰了的神智越發的混亂不堪,頭痛難忍,心裡只著急的要做好這一件事情,把他原本一次一次被吊起的希望殘忍徹底的斬斷,逃離這潑天大雨,逃離他最迷戀和眷戀的桎梏。

  “我做不到……”花記年哽咽道:“我既然知道了你不是我父親,我就永遠也不能裝作不知道,我不能強迫自己留在你身邊,我不能騙你,更不能騙我,我不能,我更不敢……我怕。”他向來就是個矛盾的人,他軟弱他頑固,他自卑他自傲,他多情更絕情──他對自己尤其絕情,慧劍斬情絲,劍出淚凝血。他這樣說著,語調陡然一轉,強迫自己說出尖酸刻薄的話來:“是的,你成就了我生命里的前二十年,但你無法左右我一輩子──”

  那人溫柔的笑意就這樣僵硬在唇邊,他只聽到“我怕”這二字,於是沒有阻止青年掙脫自己殘存暖意的懷抱,退回冷雨之中,用一種不急不徐的語氣輕笑起來:“你怕?怕什麽……別人都怕我,我只以為你是不同的。我第一次看見你,狠狠的掐著你的脖子,你也沒有害怕過,氣都喘不過來了還朝著我罵個不停,就像是……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可憐小獸,你一會對我黏的要死,一會又不給我好臉色看。別人都是怕我的,只有你和他們有些不同。”

  那人說著說著,語調已經漸漸冷下去。記憶深處最不願想起的往事在頃刻之間浮起。他始齔之年,總有些表兄弟在旁邊扔石頭砸他,口裡大聲罵著:“將來克父克母親,現在早死早乾淨。”他回頭看去,所有的景色都蒙了一層血色。

  再後來,就是跪在大廳上,他父親指著他鼻子罵:“他們畢竟是你的親人!你的兄弟!你小小年紀就如此歹毒,將來一言逆耳你是不是連要連你爹娘也殺!”他母親在旁邊撫著頭勸他:“你父親說的對。這世上妻妾靠不住,朝三幕四的女子多了,朋友靠不住,口蜜服劍的人也多了,下屬靠不住,陽奉陰違的人更多了……可惟有這血緣,生來就刻在骨子裡,山崩水斷雲流不動,誰能斬斷的了?”

  那人回憶著,臉色也陰晴不定的變幻著,看著大雨中顫抖著的花記年,低聲緩緩道:“我從前,最恨別人叫我魔頭,我總覺的,我是個人,再如何心狠手辣,都會有些悲喜之別。不懼怕我的,真心對我的,自我母親走後,這世上再也沒有了。我母親跟我說過,這世上唯一斬不斷的就是血緣,你是我唯一的兒子,我這些年,往往壓抑著自己的脾氣,盡心盡力的教你,就是想自己教導出一個真正的親人,永遠不會懼怕我,永遠不會背棄我,那麽,我這些僅剩的感情,也可以無所顧忌的為他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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