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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寧,幫我搓搓背?」

  我嚇得往後退了半步,地上全是肥皂沫子,腳下一滑,人就張牙舞爪地摔了個跟頭,屁股快著地的時候,才抓著水管勉強站穩了。

  這醜事說起來慢,發生不過電光石火一瞬間,戴端陽還沒回過神,在那傻傻地看著我。

  我腦袋一片空白緊接著就靈光一閃,厚著臉皮說:「我揀肥皂。」戴端陽的臉色這才恢復如常。

  我驚魂未定地問:「你剛才說搓背?」

  他眯著眼睛,沖我一挑眉,慢慢地轉過身,那人背上的肌肉線條還有些柔和,結實卻不劍拔弩張。看著這塊白皙漂亮、淌滿水珠子的肥肉就在眼前,我頭昏眼花,幾乎喘不上氣。

  那人扭著頭瞥我:「錢寧?」

  我猛地一閉眼,握緊了肥皂,在上面上上下下地打起肥皂沫來,然後一伸手,粗著嗓子說:「毛巾給我!」他把毛巾塞在我手裡,笑著揶揄道:「這點小事就齜牙咧嘴的?」我把毛巾用熱水打濕,胡亂一擰,來回地替他刷起背,像刮痧一樣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等我睜開眼睛,匆匆瞥他一眼,發現戴端陽整塊背都被我搓紅了。他倒是一聲不吭,統統受了。

  就這麼短短一瞬間的事,我和他隔著毛巾,連皮肉都沒碰到,就已經氣喘如牛,出了一身的熱汗。

  他背對著我問:「我也替你搓搓?」

  我連忙搖頭,沒搖幾下,他一隻手已經按在我肩膀上,搶過毛巾,像倔驢推磨似的把我掉轉了一百八十度。

  我閉著眼睛,滾燙的水從頭頂澆下,那條毛巾原本是涼的,擦了幾下,才慢慢變得溫熱。

  我打著哆嗦,那條腿怎麼也站不穩,他使勁擦一下,我跟著那力度一歪,再擦,我再一歪,在這冰涼的瓷磚地板上,我沒有一個可支撐的地方,情不自禁地往後一抓,握住了戴端陽的胳膊。

  那人的動作突然一窒,漸漸地呼吸也急促起來。正趕上我水卡里的額度用完了,頭上毫無預兆地沒了熱水,秋天那股冷空氣像空調一樣對著人吹,濕漉漉的站在這鬼天氣里,凍得人都懵了。

  戴端陽悶笑了兩聲,手在我脖子上一箍,把我拽到他水龍頭下,人湊在我耳朵邊說:「我這還有,一起洗吧。」我弓著背,貼著他胸膛,剛碰了一下,人就嚇得寒毛直豎,匆匆拿了洗漱盆子往外就逃。

  「不、不、不用……」我凍得話都說不利索,趔趔趄趄地跑了幾步,戴端陽還想伸手來拽,我又趕緊邁了幾步。

  他收了手,就站著那,看著我逃到門口然後開始套衣服褲子,涼颼颼地笑了一句:「挺熱情的。」我這才反應過來,低頭一看,凍成那樣,自己褲襠那還是鼓了一塊。

  我再也沒臉回頭看他,上下牙齒打著架回了宿舍,往被窩裡一鑽。發了半天抖,戴端陽才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慢吞吞地走了回來。

  我躺在床上,腦袋一抽一抽地疼。

  之前沒擦乾水就上了床,睡了半天,不但沒緩過勁,連被褥都被我弄得又濕又冷,身上密密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端陽他們圍在我下鋪玩撲克牌,玩了半天,忽然有人說:「錢寧那傢伙沒勁,整天擺臉色,給誰看呢。」端陽突然笑了兩聲:「他?口是心非。」

  他似乎知道我躺在床上看著他呢,仰頭沖我一笑,眼睛裡全是嘲弄。

  我被他一看,想起澡堂里的事,只覺得被窩裡又冷了幾分。冷汗流進脖子,再順著脊椎往下淌,都忘了最後是怎麼睡著的。

  第二天清早,我聽見戴端陽喊我:「錢寧,去上課。」過了一會,又叫:「錢寧,遲到啦,太陽曬屁股啦。」我直挺挺地躺著,挺屍似的,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發現他從床沿露出一個腦袋,眼睛上下打量著我:「錢寧?」我那張鐵架子床忽然晃了一下,是他爬了上來,用胳膊支在床沿,腦袋一俯,拿額頭在我額頭上貼了一下,然後猴似的轉身跳下床:「他發燒了,誰有藥嗎?」宿舍里翻抽屜找藥的聲音響個不停,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在我床沿露出一個腦袋,小聲問:「錢寧,吃點藥?先坐起來,幫你倒好水了。」我迷迷糊糊地看著他,動也不動,眼前全是星星,在那裡群魔亂舞。

  隱隱約約聽見戴端陽聲音大了幾分:「燒糊塗了,幫我把他弄下來。」舍友七手八腳地把我從上鋪挪到下鋪,戴端陽貓低身子,把我背到背上,旁邊有人幫忙,把我兩條胳膊環在端陽脖子上。我病成那樣仍覺得彆扭,鬆開手,又被人環回去。

  戴端陽膝蓋一直,把我背起來,顛了顛,悶笑了兩聲:「嘿嘿。」也不知道在得意什麼。

  就這樣背出了門,下了樓,別人和他說話:「換我來吧。」他撂下一句:「一把骨頭,不礙事。」說著加快了腳步,嘴上還問:「有衣服嗎?給他披件衣服。」就這樣晃晃悠悠到了保健室,別人替他開了門,他坐到床邊,像卸貨似的一挺腰,我緊跟著咚地一聲倒在床褥子上,摔得兩眼翻白。

  他連忙回過頭,裝模作樣地把我瀏海撩起來看了兩眼,然後站直了拍拍手:「沒摔傷,沒事。」我在心裡罵,你全家都沒事。

  等穿著白大褂的保健老師過來,用鑷子夾了蘸著酒精的棉球在我額頭上來回抹的時候,又聽見戴端陽輕輕地問:「燒得厲害嗎?」視野里一片白茫,一個溫柔的聲音像空調漏水,一聲,又一聲,輕輕地在耳邊喚著。

  「錢寧……」

  「錢寧……」

  越來越輕。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睡醒的時候,戴端陽還坐在那裡。他雙手交握,放在膝蓋上,頭往下垂著,打著盹,滑落的額發把眉眼統統蓋住。

  一道布簾把辦公室和病床區截成前後兩塊,我慢慢撐著床,坐起來。靠窗的醫用推車上擺滿了鐵鑷子和酒精瓶,陽光像敲擊琴鍵似的把它們依序愛撫一遍,然後落在那塊布簾上。

  它被四面八方she來的光照得通透,像電影開場前那道發著白光的幕布,再也認不出本來的顏色。

  我呆坐在那,想了會事,把來龍去脈都理清楚了,才開始叫戴端陽。

  「餵、喂!」

  連叫了兩聲,他才猛地驚醒,抬起頭四下張望,最後鎖定我。他的頭髮難得亂糟糟的,睡眼惺忪,定定地看了我半天,咧著嘴笑了:「醒啦。」我想下床,眼睛在地上來回梭巡著拖鞋,半天沒找到,惡狠狠地問:「我鞋子呢?」戴端陽揉了揉頭髮,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沒鞋子,你光著腳被我背來的。」看我愣在那,他眼珠子轉了轉,笑嘻嘻地跟我說:「怕什麼,一會再把你背回去。」我腦袋嗡地一下,氣得肺都炸了,把被子一掀,拔了點滴的針頭,不知道哪來的力氣,赤著腳就下了床。

  戴端陽連忙攔著我,把腳上穿的拖鞋踢到我面前:「我的鞋給你,別鬧了。」我僵著不動。

  戴端陽伸手推推我,歪著頭一笑:「惱羞成怒啦?」我看著他,腦子裡一片空白,一句話都說不出。

  我玩得再狠,他才是莊家。

  端陽朝一旁的椅子努努嘴,見我不動,親自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遞過來。

  「用不著!」我使足了勁,把他的手一把撥開:「早上有課,你幹嘛不去?」他一屁股坐在床沿,挑眉看著我:「你不是病了嘛。」我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哆嗦。

  他那張童叟無欺的臉正對著朝陽的窗戶,眼珠子在陽光下變成了柔和的深棕色,只有瞳仁漆黑。

  這人眯著眼睛,把聲音放得輕輕的:「我們是好同學啊,錢寧。」我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回頭,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領,手肘和膝蓋同時發力,一把把他頂在牆上。只聽見咚地一聲悶響,戴端陽的呼吸漏了一拍,臉上笑意全無,顯然被撞得不輕。

  我搜腸刮肚用最惡毒地話恫嚇他:「少捉弄我!戴端陽!我拿刀捅人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他的眼睛亮得灼人:「你就是這麼對救命恩人的?」「胡說八道!」我扯著嗓子罵。

  他不依不饒,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我:「別人知道嗎?錢寧?」我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一時間氣喘如牛,卻呆若木雞,半天,才傻乎乎地問:「什麼?」他的眼睛和我的只隔了一個拳頭,戴端陽還往前挪了挪:「你的秘密。昨天晚上。」我手心裡漸漸也有了汗,他的呼吸都噴在我臉上。

  布簾外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我嚇了一跳,鬥志全無只想著要打掃戰場的時候,戴端陽突然往前貼了一大步,湊到我耳邊說:「你有反應,我看到了。」保健老師一撩開布簾,看到的就是我站著床邊,戴端陽坐在椅子上,正拿起水果刀準備削蘋果。

  真是和樂融融的一幕。我腦袋裡晴天霹靂還沒過去,這傢伙就已經好整以暇。

  我聽見他打了聲招呼:「老師,他醒了,要不要再量量體溫?」來人應了一聲,把體溫計遞過來。端陽接過體溫計,甩了甩,看著我夾到腋窩下,笑著說:「過三分鐘再拿出來,我給你計時。」我七上八下的,還在想昨晚的事,腦筋轉了半天全無用處,只能硬著頭皮跟他扯謊:「我不是……昨晚,我不是,我吃多了大補的東西,戴端陽……」他鎮定自若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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