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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口!獨孤良娣何時可當娘娘?我父王寵愛有加?你哪隻眼睛看到的!”

  雍王殿下!那是,適兒!是我的孩子,他在長安城外隔簾叫我,是那個聲音,當時歡喜躍躍,如今清亮陰冷。我身子方動,一左一右他們同時捂我嘴,掙扎間四目相對,史朝義死死盯我,慢慢,手鬆去。

  “我娘親既已回來,還要這女人做甚?魚公公,你怕甚麼?你怕父王知道獨孤良娣在這兒呢,還是怕父王知你弄丟了我娘親!”那稚嫩聲突然拔高拔尖,咚——絳袍鋪地,一人重重跪在床腳。

  “奴才怕……”

  “怕什麼!馮侍郎尋到娘親本王自會親自護送我娘回宮,至於這女人,本王又沒將她如何,她不是睡得好好的嗎,魚公公,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那孩子的聲音仍是清亮,連連逼問“是不是”,這童聲, 我竟覺得冷,覺得寒……時光一分分過去,我被史朝義抱出床下時大哥放攏帷帳,透帳朦朧,拔步床上似有人側身躺,錦被外只露一頭長髮。“……”我為何發冷,為何發顫,為何要咬痛唇齒才能阻止自己說話。

  “她叫高彩雲,也就是獨孤良娣,李豫為你準備的替身。”大哥扳我臉,扳我肩,帶我僵直雙腿行走。

  “這女人被灌了桐莞加黃雚,這輩子都醒不過來。”史朝義微嗅面露厭煩,一把推門,“走——”

  他一步呆滯懸空,門外站著一個小女孩,粗辮紅衣,濃眉大眼。“娘——”女孩兒一頭撲來。

  “噓!”大哥搶先一步,女孩兒撲到他懷裡,自個兒蒙嘴,歡喜地雙腳直跺。

  “九瑾!九瑾!”我們重逢,可只能低叫互望,大哥抱九瑾,史朝義拉我,我們貼著宮牆行走。“雍王哥哥告訴姐姐娘親在這兒,瑾兒也想來,可雍王哥哥不許我坐他車,瑾兒跑得慢,倒見著了娘親,真好!”九瑾趴在大哥肩頭眉開眼笑回答他話,“九瑾是跑步來的?那昇平呢?也來了嗎?”大哥聳身抱直她。“昇平姐姐說見娘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她比我還慢呢!爹爹放瑾兒下來,瑾兒去叫姐姐來!”九瑾一雙小靴蹬踏,撲簌簌往著團花白袍上掉泥,大哥沒放手,反兜靴抱攏。

  “九瑾……九瑾願不願意跟娘一起走?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我接過她,我們在角門後停下,門外魚朝恩領人剛回,他是剛送走了雍王李适,而昇平郡主,將被迎面而回的李适接走,再不會來興慶宮,我的孩子們,只有九瑾……“瑾兒願意!願意!願意!”九瑾使勁說願意,使勁點頭,“好。”我親親她辮,在她領後抹去最後一滴淚。

  “那麼就走吧,那孩子沒一處象你,就算帶走,也沒意思!”大哥帶我出宮門,一枚堅硬冰涼的令牌塞到我手裡,我捏著令牌發苦發呆,他說的那孩子是李适。

  “李豫的手令?你哪來的?郭子儀,你去哪?”史朝義從我手中拿過令牌,大哥已走得遠了。“我的事不用你管!拿太子手令出城,帶我妹妹走!你敢待她不好,我打到你老家!”大哥愈走愈遠,愈走愈快,走過街角,有人牽出兩匹馬,他向我們指一指,翻身上馬,直奔宮城方向,再未回頭。

  史朝義交那枚令牌到我手上,銅鑄冰涼的令牌,一面陰刻纂體“奉天誥命”,一面陽刻纂體——“豫”,李豫的手令。“走。”他牽過搖尾自來的健馬,翻身上馬,遞手給我。“九瑾,跟著……叔叔。”我把九瑾抱給他,小孩兒雙眼精亮打量他面上身上,乖乖點頭。“珍珠。”他再遞手,我回頭再看一眼,手伸去——突然,我收回手,提裙就奔。“珍珠!珍珠!”他身後氣急低叫,我飛奔向街東,那面有個女子正飛奔向我,她大聲叫我,她懷中還有一個人……“大嫂!大嫂!”我迎上她時腰被向後扯去。“你做什麼……沈若鴻?”史朝義扯我向後,認出面前人。“大嫂!大嫂!”我被她一身鮮血嚇住,驚惶要叫,卻見她懷中人,“莫青桐……她……”我魂飛魄散,卻鬼使神差伸手去抱,去抱她懷中滑下的血人。

  “你讓她靠肩上……就這樣,別碰左邊,哎,別怕,我來……她要見子儀,她說要見子儀要見你!”大嫂跪地撕衣,史朝義甩開外裳,貼腰一排鷺皮搭囊,捻出金針,針針紮下。“你是誰……天!史——”大嫂彈地而起。

  “別叫!”史朝義一長身,探臂抓下。“沈若鴻,你先別叫!我問你,你從哪裡來?莫青桐怎麼回事?她要見珍珠做什麼?說完這些你再叫!”史朝義手抓大嫂肩膀一字一句說得清楚,倒是大嫂楞得半刻回不過神。

  “大嫂,他是史朝義,男扮女裝的史朝義,他是來帶我走,大哥進宮了。”我搖晃大嫂,她咕咚咽下一口,恢復神智。

  “我,我剛到啊,本來跟郭旰下月一起來的,可僕固懷恩送了封八百里加急來,說子儀要娶寧國公主,叫我趕快來長安。我,我認不得道啊,好不容易問到汾陽王府卻走錯了道,偏看到有人追殺她。她是莫青桐是不是?我不知道她要找子儀做什麼,她只說要見子儀,要見你,說你在興慶宮,然後就昏死過去……呀,史朝——”大嫂再度驚叫。

  “大嫂!”史朝義真正氣急敗壞,唰地一刀割下里裙,指下眼花繚亂,一層層包裹,一層層血染,我只覺肩上氣息漸重漸急,莫青桐漸漸恢復知覺痛覺。“別看地下,那是她斷手,筋筋連連會要了她命,我在救人,不是殺人!”史朝義氣哼,“九瑾過來,那麼點小孩都沒叫,大嫂,你別叫好不好!”九瑾木木挨過來,她哪是不叫,而是嚇呆了,我把她臉蒙進懷裡,自己,半分也不敢低頭。

  “我不是,不是……哎,她醒了!”大嫂再叫,他身形撲去——“郭珍珠。”肩上一動,我急忙去看。“給你。”莫青桐突然張眼,她顫抖張手,僅剩的右手。“李豫叫李輔國殺我,他要我死,我也不會讓他好過!”她咬牙切齒吐字,頭垂我肩,昏死過去。

  我扳開她右手五指,一張血染丹紅字箋攤開——“上元元年四月二十六,張後、越王系,矯詔太子入內侍疾,幽太子於凌霄門,暗謀宮變。兵部尚書李輔國、內she生使程元振護太子於飛龍廄,勒兵入宮,會於三殿前。汾陽王子儀不幸殉國,追諡代國公……”

  第三十四章 情濃休說痴(一)

  我自問掩飾極好,我告訴大嫂我生下了迥兒,是個男孩兒。我還告訴她,大哥已與莫青桐和解,莫青桐負傷見我,正是要告訴我孩子在越王府上,李系顧念我們母子之情,允我帶走。

  馬車載著她們離去,我堅持她們三人不宜去越王府,大嫂帶著重傷不醒的莫青桐和九瑾先行出城,我們約在長安通往關中的中渭橋旁小鎮會合。

  她們遠走,史朝義猛然攫住我手。“給我!”他掰我緊攥拳頭,掰我根根指尖,我和盤托出,幾欲崩潰。我該騙大嫂更該騙他,只是不能,只是不敢,除了他,我再無人可依。他看字箋平靜,隨後走進內室,片刻後他換回男子打扮走出,一張面孔平淡無奇,周身銀帶九銙,一副東宮內侍打扮,隨即他嚴命唯一跟隨他的閔浩立刻出城。

  “弟子走,但只走到城門口。九瑾那有李歸仁,弟子麼,就在這春明門口等師傅。一個時辰為限,您不出來,我就殺進去!”閔浩躬身到地,乾脆告別。

  兩人一馬,縱穿城南,從這座他們棲身日久的小院,到寬達百米的朱雀大街。“珍珠,是成是敗……走不掉,我要你跟我一起死,誰也別扔下誰!”他扣我腰肢深嵌,十指入骨入懷,他在我頸後廝磨,繾綣經百千劫。

  我迎他面去,瞳孔中我無暇笑;我看他騰身,眼幕中他出塵起。我御風而行,三城九門追風踏過;我鼓足勇氣,朱雀承天、三省六部、天街橫街、太極兩儀、宮闕巍巍參差開——“太子手令在此!”一口氣奔到玄武門,我重施舊計,舉令闖關。

  “珍珠!你做什麼來!做什麼來!嗬!你來幹什麼!”

  我被人一把扯下馬,未等雙腳落實,那人打橫抱我,蹬蹬蹬直闖,鐺地一腳踢開殿門。我被他擲到地下,踉蹌爬起時他反身衝去關門,“哥哥!哥哥快走!李豫要殺你……”我不顧一切叫喊,忽聽身後一聲怒喝——“胡說!”

  我扭頭尋聲,當時模樣讓我呆立當場。李系,一貫溫文優雅的李系怒髮衝冠朝我怒吼,他被五花大綁,捆在身後殿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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