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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光舉目四望,就見瀲灩水紋,緩緩鼓動廣袖寬袍。

  滿目濃郁欲滴的青碧水光,這單袍已是其間唯一一點素色。

  而他是這數丈深潭裡,浸沒的唯一一個人。

  飛光長睫又是一顫,等神魂稍定,情之所鍾悉數憶起,前塵往事也隨之而來,人想著想著,禁不住嘴角微翹。

  只是……周圍為何這般冷呢?

  飛光沉在水中,短短片刻,已連打了好幾個寒顫。

  他暗驚潭水冰寒入骨,免不得分水而上,須臾便浮出水面。

  可等飛光趴在水中橫斜老枝上,透濕單袍緊裹身軀,長發隨水波盪開,身上又冷了數分。

  當真奇怪,他是水屬靈根的青鸞,浸在水裡,為何會這般的冷呢?

  飛光幾度緊咬銀牙,仍是上下牙關打架。

  人強忍了片刻,終究還是長身而起,在地面上默誦口訣,拂去身上濕氣,再披上一件厚實鶴氅。

  誰知此番折騰過後,那股徹骨寒意猶在,令飛光周身冷極——

  這等咄咄怪事,真可謂毫無道理。

  自己天生仙鸞靈體,敢稱肉身強橫,經過萬霞山數年休養,不單道法臻於圓融,修為也重回巔峰……

  他為何會這般畏寒呢?

  莫非是身上傷勢沉重?飛光借著這一線靈光,低頭自顧,翻來覆去,才從身上尋見幾處擦傷,想來是替喻炎分擔所致。

  以飛光仙君如今修為,縱然替人受過時皮開肉綻、十分疼痛,只要催動靈力運轉,不多時就能痊癒。

  既是如此,他為何會冷呢?

  飛光記掛著喻炎那一卦凶兆,只匆匆想了片刻,就撇下千頭萬緒,攏緊鶴氅,施法從洞中掠出。

  洞外雖已天光大亮,卻是將雨不雨之日。滿山沾衣欲濕的濃白雺霧,兼有瑟瑟山風拂面,比洞中還要冷上數成。

  飛光御風尋了片刻,臉上便凍得煞白,越發襯得他眉目烏黑,玉骨冰肌,容顏極盛。

  他凍得委實受不住了,只得落在雜花亂草間,於背風處放出神識,用兩人結下的末等血契尋人。

  待他這縷神識沿血契散開,才尋了一剎,就在半途撲了個空,仿佛是契約已斷似的。

  飛光不由得愣住了。

  仿佛是放了半天的彩畫紙鳶,收線時一看,才知道盡頭紙鳶早斷、空餘手中絲線似的。那是無可言說的心悸和天旋地轉。

  但喻炎不至於這般氣他,想來是錯覺罷了。

  飛光如此定了定神,將神識再度附在血契一端,又一次順著契約羈絆往前尋去。然而這道殘契依舊半途而斷,就斷在萬霞山道宮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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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光仙君便依稀明白過來,自己為何會冷了。

  身旁草木繁盛,千澗飛瀑,他一個人如處霜天雪地,冷得呵氣成冰。

  他怎能不冷呢?

  與喻炎結契以來,近三十載年光,都蘊養在那人心上,受火屬靈根寸寸熬煎。

  他先是覺得熱……而後還是熱。

  是喻炎身上太熱了,也把他一點點焐熱。

  即便喝了冷酒,手心仍溫熱;涼水潑面,目光仍滾燙。

  一轉眼,都熱了這麼多年,他已經有些怕冷了。

  既然如此,為何不再暖著他,永永遠遠蘊養下去?

  為何要解契呢?

  解契……不是極痛麼?

  飛光想不明白,天道的諸多不可為,凡人的萬般不得已,他總也想不明白。但飛光亦會難過,難過到極處,亦會揉眵抹淚。

  他腦海中千思萬緒閃過,最終都化作傷心一念。

  剜心取羽,強解血契,萬死一生。都這樣氣他了,喻炎究竟是作何打算?

  不是說過,要待他極好?

  初初結契時就說了,會待他極好。

  既然如此,為何又要讓我這般的難過?

  飛光一面凍得顫慄不止,一面無聲垂淚、氣得切齒。

  他誓要問問,喻炎為何捨得解契,縱使碧落黃泉,也要擒住人好生一問。

  他也要問問,是誰逼得喻炎解契,是誰敢如此?

  此念既出,飛光人身漸隱,取而代之的是亂草雜花間綻開的一片青光。

  這光照得人間不知晝夜,世上難辨晨昏,與飛光全盛時身形仿佛。

  隨著滿天青光團團圍簇,有無形巨力以天地為爐,將青芒投入爐中,如精金良鐵千鍛百鍊,許久方為一羽,良久方成一爪,最後才凝實出神鸞輪廓。

  如今這一團鸞形青光,振翅一掠,就高在青雲之上。

  附身一衝,已落到萬霞山道宮飛檐。

  隨著這一落,偌大道宮隨之一震,頃刻間翹角飛檐破損,琉璃瓦頂崩裂,爪下土灰簌簌而落。

  道宮前還有散修徘徊不散,見了這青鸞幻光,都長拜不起;長老攜弟子疾步而出,也拱手而立,喃喃不敢作聲。

  飛光幻化的這團青影,靜靜棲在琉璃瓦上,猶如殿宇飛檐上雕刻的一隻瑞獸,片刻之後,才口作人言,它問的是:「喻炎怎麼不在此處。喻炎呢?」

  底下一時無人敢回。

  這幻象等得逆翎豎起,通身清風碧水的氣度,頓化作風翻火焰。只聽得長長一聲鳳唳,半空中,飛光隱匿已久的真身驟然顯現。

  那龐然真身五爪如鉤,居然也早早棲身檐上,一爪踏著前殿飛檐,一爪按著後山塔頂寶珠,雙翼張開,幾乎將萬霞山主峰全然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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