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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暴雨下得白晝直如長夜,無數散修在精舍大堂里躲雨論事,偶有人迎著穿堂斜雨品茗,杯中濁茶俱已摻入三成雨絲。

  喻炎畢竟是火屬靈根,看著這傾盆大雨,腳下不由一緩。

  他索性倚在高台欄杆處,先聽樓下同修天南地北地議論。

  如此抱臂聽了數盞茶的工夫,喻仙長便大致明白過來,原來山中一雨數日,道場喪鐘三響,萬霞山老祖已駕鶴西歸。也不知當中還暗藏了什麼變故,那萬霞山竟借著留客弔唁的名頭,把山上山下封得鐵桶一般,迫使各路散修悉數留在山中。

  其中一個散修說到興頭處,已當著滿堂閒客,痛聲責罵起來:「我看著那萬霞山老祖一去,此地就要大亂了!」

  旁人也爭相附和道:「先前不是還放出風聲,說這老祖要攜青鸞仙君閉生死關,怎的去得這般突然?如今扣著人不放,莫不是要逼迫我等窮酸散修,也多多少少出些奠儀?」

  眾人聽得一面哄嘲,一面笑罵。

  在這笑聲里,隱約也有人在問:「既然老祖去了,他們門中可有下一任人選,再與鸞君結契?」

  這等宗門秘辛,諸人答不上來,都哈哈一笑了之,只有喻炎撐著朱漆欄杆,彎著一雙笑眼,極輕地回道:「我猜,沒有下一任人選了。」

  他旁觀良久,從頭到尾只說了這一句話。因著聲音太輕的緣故,連這黯黯蕭蕭幾個字,也未落到眾人耳中。

  喻仙長按捺心性,在樓上復聽了片刻,見滿堂爭辯慢慢變作胡誇海口、賣弄長舌,便撇下這一舍的熱鬧光景,逕自走到過道盡頭,順著半開的支窗,將一身神識放出。

  那神識穿行雨中,由一道神念分為幾股細絲,直尋到十幾里外力所不及之處,才肯斷然改向,再朝他方一丈丈梭巡。

  待一炷香過後,喻仙長竟真找到了一行萬霞山低階弟子,正冒著淋漓大雨,往此間尋來。

  他以神識細聽,依稀聽見轟鳴雨聲里,有弟子急急招呼道:「往這處走,羅盤指著這處,還有十幾里就到!」

  喻仙長見那弟子手指所指之處,正是自己落腳的精舍,竟忍不住遙隔十餘里,嘴唇翕張,無聲回了一句:幾位仙長,可是在尋我?

  若有人看見喻炎此時模樣,定要問他為何要站在窗旁,平白濺了一身雨水,偏笑得眼彎如月。

  但喻炎怎能不笑,那馭獸血契,正合了他一身偏激反骨。

  每到血熱時分,就有惡念叢生,叫他不由自主地彎了眼睛。

  喻炎如此笑著,人緩緩活動了一番手腳,而後一撐窗沿,悄無聲息地翻入雨中。

  那豆大雨點砸在身上,長發衣衫頃刻便濕了,落入眼中,眼睛倏地便紅了。

  那行萬霞山弟子也是腳下輕快,轉眼間已靠近數里。

  為首的弟子於喻炎神識窺視下,猶在高聲議論:「為何封山,你們難道不曾聽說?執法長老今日焚香禱祝,原打算卜得下一任契主,誰知卦象竟說我門中無人可結契……我萬霞山鎔鑄薈萃天下人傑,這等卦象豈不荒唐!後來便有幾位內門師兄推測,定是三四十年前的一樁舊事所致,當年曾有邪修跟青鸞仙君結下死契,如今再想結契,怕是要將這名邪修找出,徹底斬斷先前的舊契——」

  「我當時便問幾位師兄,茫茫人海,要如何擒得那邪修?師兄也怕他逃脫,便叩請執法長老出手,一面下了封山禁令,一面煉製了幾副尋人羅盤。幾位師兄說了,那人就住在萬霞山上,過去常常想面見老祖,被師兄當面回絕過許多回。老祖雖說不要與此人計較,但如今老祖已逝,契約沒有著落,難道還不與他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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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餘弟子聽得義憤,也道:「可是那名孤寡掌教?那人我依稀記得面貌,先擒下便是。」

  喻仙長立在雨里,遠遠聽見,嘴邊笑意更深,眼尾處儼然有一抹酡紅盪開。這幅顛倒狂態,竟像是把迫在眉睫的生死,當作一場雨中豪賭之局。

  他雙眼環顧,四周遮月烏云為頂,雨打風竹作牆,上下方圓與銷金窟何其肖似;而身旁驟雨滂沱、倒瀉銀河之聲,正如賭客的吶喊搖旗。

  他此刻一度想邀得局外看客,同他一道搖骰落注。

  他想問問那唱敗的:這些人誓要擒我,你猜他們擒得住麼?

  他更想問問那唱好的:我門中劍招與萬霞山諸多相似,若能攻其不備,這一行萬霞山弟子,你猜我能殺去幾個?

  等喻炎一念轉過,心中激越心緒,已如高擎烈酒、一飲而盡、再滿斟此杯——

  眼看萬霞山弟子離得更近,喻仙長再不遲疑,當即從儲物戒中攝來慣用的銅錢鐵劍,腳踏天罡,以劍作筆,在濕軟泥地上揮毫,劃成一道無霞山傳下的兇惡陣法。

  喻炎布完此陣,一抹臉上淋灕水跡,拄劍退到一旁,眼看著陣法雛形被淋漓大雨沖刷,半晌過後仍筆劃如新,這才輕輕笑了一聲。

  他把鐵劍斜插在後腰絲絛間,反手從戒中取了滿滿一抔靈石,將飛光所贈的上等靈石,挨個打入陣眼之中,嘴裡則極輕地罵了一聲:「命里無財啊……」

  話音落時,天上已有滾滾雷聲傳來。

  喻炎腰後劍穗跟著一顫,他抬頭望去,只見得頭頂黑雲萬頃,雲中電光隱隱,其形遒勁如龍。

  而喻仙長腳下的惡陣,亦迎著一道道的迅電驚雷,在靈石滋養下凶光頻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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