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9 叔,我在這(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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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小萌坐在冰涼的瓷磚地板上,悲痛難以壓抑,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捂著臉。

  全世界的悲傷仿佛都壓在了她一個人身上,讓她這一顆心被生生撕裂,又被鹽水浸泡。

  這和她想的不一樣……

  她以為他有自己的算計籌謀才不肯出現,她以為他的這份算計里,也包含著隱瞞她……

  她以為這兩個月的時間,他若沒死,必定也和常人無異。

  然而……

  這……算什麼嘛……?

  他像個死人一樣躺在那兒……到底算怎麼回事嘛……

  那些插在他身體裡的醫療管子,那連接著他身體的醫療儀器,還有那緊緊罩在他口鼻上的呼吸罩……

  像是鎖住了那人的性命,鎖住了那人的靈魂。

  蘇小萌覺得身體很冷,越來越冷,瑟縮著發抖……

  Eric看著蘇小萌這痛苦的模樣,當初有多不能理解殷時修對她的隱瞞,眼下就有多理解。

  讓一個已經接受了他死亡的女人,再給她一點希望煎熬著她……

  太殘忍……

  只是時修沒有料到的是,蘇小萌從一開始就沒有完全的接受他的死亡,煎熬著她的那份希望,從來就沒有湮滅過。

  Eric的喉頭滾了滾,眼眶發熱,忙抬頭用手抹了一下眼角。

  蹲下……

  從懷裡掏出帕巾,

  「乾淨的。」

  蘇小萌低著頭,眼淚是「滴答」「滴答」的往下掉,落在乾淨光滑的地板上,炸出玲瓏水花……

  她沒接Eric遞過來的帕巾,她現在腦子裡只剩一片空白……

  Eric深吸口氣,靠到她身邊坐下,伸手把她抱進自己懷裡。

  這裡是倫敦皇家醫院,進來的病人都是有相當的社會地位和權勢的人。

  殷時修所在的這一層樓,已經是最高級別的特別加護區。

  在這裡,殷時修的身份背景,病情信息能得到絕對的保密。

  這會兒倫敦時間剛過傍晚,他們來之前醫生和護士已經做過一次檢查。

  若再有人想要抵達這一層樓,則需要得到Eric的首肯。

  周圍的幾個診療室配備著相當的高科技醫療器械,足見殷時修所受到的醫療重視。

  Eric輕輕拍著蘇小萌的背,嘆了口氣,緩緩開口道,

  「他怎麼會來這兒的,又是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子,天津港事件當晚到底發生了什麼……」

  「看你能得出他沒有死的結論,應該也是猜的差不多了……」

  「詳細的,我一點一點慢慢的告訴你,你可以聽,也可以聽了不信……但我要告訴你。」

  「我已經很後悔沒能更早些讓你知道Arthur的情況。」

  「實在是沒人能想到你會猜到他沒有死……更沒有想到,你心中有這樣的想法還能隱藏的這麼好。」

  Eric逕自開口解釋著……

  從六月二十日,他用私人專機把他接到倫敦皇家醫院入住治療開始……

  在倫敦的情況,Eric自然是比誰都明白,至於此前的事情……

  Eric也是聽殷時修口述。

  「救Arthur的那人,Arthur並未和我詳講,不過我可以猜得出來,對方也是個身份極其敏感的人物。」

  「……」

  Eirc不知道的事情,蘇小萌卻是知道的。

  那人的身份自然敏感,一個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的人……前公安廳廳長的親弟弟,如何能不敏感?

  「Arthur當時右肩中槍,子彈在身體裡至少滯留了兩天之久。跳海逃生時,遊艇爆炸,炸開的金屬鋼板割斷了他的大腿神經。身上還有多處傷口,有的甚至傷及器官內臟。」

  「情況已是不容樂觀,在簡單的急救措施後,他昏迷了整整十六天。」

  十六天……

  「你還記得你到倫敦向我和雪莉求助時,我接的那通電話麼?」

  蘇小萌閉了閉眼,她就知道……

  她當時明明有那麼強烈的預感,預感著那通電話就是來自丈夫!

  可偏偏……她又固執的想要相信,他有了意識後應該會第一時間通知她,而不是別人……

  「當時我真的是嚇壞了,在你走後,我又和他通了兩次電話,大致的情況他都和我說了,當時我聽他的聲音就已經極度虛弱。」

  「我暗中打理好一切,他當時就在天津港附近的一個小鎮裡。」

  蘇小萌拳頭攥緊……她去的晚了,他們去的晚了……

  「接到倫敦後,果不其然,傷口發炎,神經壞死,整個人的狀態是難以想像的差。第一次手術時,醫生甚至讓我做好他挺不過去的準備……」

  「這一個多月,大大小小的手術,一隻手都掰不過來。」

  「每一次,他被推進去……我都很害怕,怕他會出不來,怕自己終是沒能救得了他。」

  「怕聽了他的話,而沒能讓你見他最後一面……」

  「前段時間,我請了英國最具水準的醫學教授對Arthur的傷情進行會診,得出兩種治療方案。」

  「風險小的,需要用到一種美國科學院研發的,還未在市面上傳開的藥物,副作用……可能會縮短人二十年的壽命。」

  Eric靜靜的說著。

  這些事情,像電影情節一樣,殷時修做出選擇時的淡然平靜,此時還能震撼Eric的心。

  蘇小萌聽著,心臟跟著抽緊。

  「風險大的,需要漫長的時間和難以想像的肉體折磨。他的身體能不能經得住大大小小的手術以及藥物治療的損耗,都是個問題……」

  「你猜……他選了哪一種?」

  蘇小萌揪緊Eric的衣服,這……怎麼選?

  哪一種都是折磨,哪一種都需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要活下去,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Eric知道蘇小萌心中所想,喃喃道。

  蘇小萌稍稍平復了下心情,抹了下鼻涕, 她道,

  「第一種……對嗎?」

  「……為什麼?」

  蘇小萌閉了閉眼,神情顯得痛苦異常,「第二種更加受折磨,漫長的時間……他要怎麼熬啊……?」

  光是想著就覺得痛……

  她了解殷時修,他這樣的男人,要的不是多長的生命,而是有質量的生命。

  將時間耗費在治療上,讓生命變得冗長而枯燥,不會是他的選擇。

  哪怕會縮短二十年的生命……

  他要自己像個巨人一樣站著,而不是像縮在殼裡的烏龜。

  可……二十年啊……

  蘇小萌鼻子一酸,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們能夠陪伴彼此的時間一下子就——

  「他選了第二種。」

  「……」

  蘇小萌心中那小家子氣的兒女情長都沒能抒發完……便被Eric的話給打斷。

  愕然抬頭,幾乎是哭腫了眼睛對上Eric……

  Eric水藍色的眼,帶著些羨慕,

  「他選了第二種,小萌。他連想都沒想就選了第二種……」

  「……」

  「他說,他已經比你大十三歲了,若是再少上二十年……實在太短了,他捨不得。」

  蘇小萌閉上眼,淚水順著臉龐淌下。

  她捂住自己的臉……

  無論多久,無論什麼時候,她都不自覺的低估著他對自己的情意。

  「你看……他躺在那兒多痛苦……」

  Eric說著,「可他就是要這麼頑強的挺下去,他想活下去,不是為了復仇,不是為了讓那些害他至此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他就是想見你。」

  「……」

  「每次進手術前,他要念上幾遍你的名字,快清醒的時候,也念著你的名字……」

  「你看,他躺在那兒,像個死人似得動也不動,可夢裡全是你……」

  Eric說著也哽咽了起來。

  平時就陪在殷時修身邊,也沒這樣的感觸,這會兒同蘇小萌說起時,心卻跟著揪緊般的痛。

  「你還記得那次的恐怖襲擊事件麼?」

  他問著,但即便蘇小萌不回答,Eric也有答案。

  不僅是蘇小萌,殷時修,還有他……這一生恐怕都不會忘記那一次的恐怖襲擊事件,像是要把倫敦的天都燒紅的一場大火……

  Eric頭側了側,看著病房裡躺著的殷時修,

  「他現在做的事情,就如你當時做的事情一樣,頑強的想要活下去……」

  「懂,我懂……我懂……嗚嗚……」

  蘇小萌哭著應著,哭著點頭。

  那時,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殷時修,父母,孩子,其他的一切不是不重要,只是那一刻,殷時修是她最堅強的支撐。

  眼淚抹了又抹,臉頰都擦得疼了……

  不能在這裡像個無用的傻瓜一樣,淚水蒼白而無力,除了用來宣洩情緒一無所用。

  他還活著……

  起碼, 他還活著。

  這,已經是所有不幸中的萬幸,大幸。

  這,就已經足以讓她原諒之前經受的所有苦難。

  「E,Eric……」

  「恩?」

  「我,我要,要見他的主治醫生……」

  「……好。」

  「我要知道他的詳細病況。他真的還活著呢……就在這一堵牆後頭,用力的呼吸……」

  蘇小萌拽過Eric手裡的帕巾,狠狠的抹了一把臉。

  她扶著牆站起來,還是這個位置,還是這塊冰涼沒有溫度的玻璃,再看裡面躺著的人……

  小萌同樣的心痛,但心裡已經不再是墜入深淵般的絕望,而是……撥開雲霧灑下的希望。

  那副如柴瘦骨,不再虛弱的嚇人,而是強悍的讓她感到震撼。

  時修,那時你在大火燒盡後的教堂廢墟里找到我時的心情,是否就如我此刻嘗過生離後,眼裡再映入你身影時的心情一樣?

  你看……

  你這個人啊,有多壞?

  這世上哪裡會再有第二個男人像你這樣對我,對我那般好,又對我這般刻薄。

  打從一開始,你我的相遇,就是一場難以算清的帳。

  我總是這麼覺得,如今回首看來,似是只是我這麼覺得。

  你這精打細算了半生的男人,即便是情愛一場,這筆帳,你的心裡也是算的清清楚楚吧?

  你對我的好,要從我身上討回,你讓我嘗到的甜頭,也不肯讓我對你吝嗇半點兒。

  就連這世上的酸辣苦痛,你也不肯在自己嘗過之後就放過我……非得讓我也跟著走上這麼一遭。

  是不是這樣,咱們兩個人才算是切實的彼此對等,彼此相知,交融。

  ————

  Eric領著小萌去了殷時修的主治醫生面前,關於殷時修的病情,主治醫生詳細的和蘇小萌說了一遍,比和Eric說時還要細緻。

  太過專業的醫學知識,蘇小萌聽不完全,但醫生話里對殷時修接下來傷情的治療計劃,蘇小萌算是聽明白了。

  治療當中的風險,聽得小萌心驚膽戰,卻不再畏懼。

  「他本人是選擇了第二種治療方案,其實過半的醫生還是建議採用第一種治療方案,藥物帶來的壽命縮短問題實在是個未知數,但第一種治療方案,他很有可能連熬都熬不過去。」

  主治醫生頗為語重心長的勸蘇小萌道,

  「一開始,我也主張採取第二種方式,但前天的手術過程中,他休克了一次。」

  「休克」……

  蘇小萌拳頭攥的死緊,渾身的神經也都緊繃著,涼意在他的脊背上流竄著。

  「如果現在改變方案還是來得及的,真拖下去,只怕就是想改主意都不能了。」

  「我們不改主意。」

  蘇小萌打斷了主治醫生的勸說,直截了當道,「他能挺得過去,你們放心。」

  「……」

  主治醫生看了眼蘇小萌,又看了眼一旁的Eric。

  Eric有些無奈的聳了下肩膀,那一臉的無奈,表情里好似在說……

  人家夫妻一條心,都這麼決定,他們這些外人哪有插手改變的餘地?

  主治醫生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

  「行吧,你是他的妻子,你也這麼決定,那我們就堅持著治療下去,但我還是要再三和你說明白,治療過程是真的折磨人。」

  蘇小萌唇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

  「他堅持的住,我會陪著他,所以請醫生您放心,無論什麼樣的結果,我們都能接受。」

  「殷太太,您有這樣的覺悟,我們就真的放心了。專業方面的問題交給我們,至於……」

  蘇小萌咧開嘴角,

  「你們信麼?等他睜開眼睛,看到我在他身邊,講不定他能高興的從床上跳起來呢!」

  主治醫生看著面前這年輕女人,眼裡泛著星星光點般的淚光和他們開著玩笑,一時間心下也深受觸動。

  「是啊,還真說不定哦!」

  Eric也笑著跟著打趣。

  長途跋涉的疲憊,加上被淚水浸泡了太久的臉頰,臉色著實不好,可此時,她頰邊漾著的笑容,卻是真的迷人極了。

  就是這樣的笑容……

  殷時修睜開眼睛時,看到了。

  小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肘屈著撐著床邊,手掌托著自己的下巴。

  她看著他濃密的睫毛晃動,看著那雙因暴瘦而深凹的眼睛慢慢睜開,那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似的,撐的蘇小萌都揪心。

  他深邃的眸子,很是暗沉,被時間和傷痛熬的老了許多……

  蘇小萌啊……她就覺著自己那不安分的心,在他撐開眼睛的剎那,突地就平靜了下來。

  這世上,怎麼就會有這樣神奇的時刻?

  一個人,他只是睜開眼睛而已,便能讓人覺得這世界祥和而溫暖,她就覺得自己置身在了最安全的港灣里。

  殷時修,你是有多神奇?

  他看著她……

  蘇小萌頭微微一側,沖他齜牙調皮的一笑,

  「醒了?睡得好麼?」

  這樣的話,聽在耳邊竟像是隔世一樣的恍惚,聽得殷時修暈暈乎乎的……

  「夢到了什麼呀?睡了這麼久?恩?」

  她繼續問,而後有些害羞的嘟囔著,「是不是夢到我了?」

  「……」

  她移開視線,低頭看著被她雙手扣住的左手,那骷髏一般的手……

  低頭重重的「啵」了一下,而後抬眼,精靈般的眼裡積聚了這世上所有的璀璨光芒似得……

  她沖他笑,

  「眨一下眼,我就當我猜對了啊!」

  話語裡的調皮,一如他初次遇到的那個女孩兒……

  可愛的讓人移不開眼,說上兩句話,能回味數天,牽一下手,能念上許久許久……

  「你要是不眨眼,我就當你夢到了別人!」

  蘇小萌憤恨這麼一說,像是要丟到他的手似得鬆了一下手。

  誰知……

  殷時修驀地收緊了那「骷髏手」。

  他用力的沖她眨著眼睛。

  蘇小萌的臉板著都不超過兩秒,便又笑了。

  只是那閃著璀璨笑意的眼裡,又忍不住積聚了些許淚水。

  看著殷時修重重眨了兩下眼睛……

  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能看到罩在他臉上的呼吸器被水汽蒙著,他想說話,想開口……

  不過眨兩下眼睛,眼淚就順著他的眼角滑了下來。

  「萌萌……」

  他動了動唇,幾乎沒出聲,可蘇小萌的心聽到了,她聽到他喊得很響很響……

  她重重的點頭,抱緊他的手,頭低下,

  「我在這。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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