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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該說,在葉家,葉陶算是有點戰略思想的,他以為,出身不能選擇,但道路可以選擇——既然當初沒有好好念書,導致考大學時失去了人生第一次改變命運的機會,就業後難免步步落後,於是更要在擇偶問題上好好把握,這是人生第二次改變命運的機會了,他可不願像有些男人那樣,傻乎乎地找個無能的老婆,累死自己。 葉陶有兩個哥兒們,從小學起就同學直到高中畢業,一個叫趙子萌,另一個叫李亞平,三人曾在酒桌上扯起關於老婆的標準,趙子萌一心想找個漂亮的,李亞平的理想則是一個溫順聽話的老婆,輪到葉陶,他顯得特別清醒地說:「漂亮的老婆不是他自己這樣的窮人該想的,至於溫順,既不能當飯吃也不能頂錢使,如今啥都貴,男人要是自己沒本事,就更該找個有本事的老婆,否則,就是對家庭、對社會都不夠負責了。」葉陶的一番話說得趙、李二人直翻白眼。 飯桌上葉茂提起廣州要禁摩了,想賣掉家中那輛老舊的「五羊」摩托。 悶頭吃飯的葉陶聞言自告奮勇道:「我有個朋友有門路,能賣個好價錢。」 葉茂聽了很高興,他把車鑰匙扔給葉陶,叮嚀兒子道:「儘量賣高一點。」 葉陶給他吃定心丸說:「行啦,沒問題。」 過了幾日,還是在飯桌上,老頭兒想起賣車的事兒,問葉陶:「車呢?」 葉陶順口說:「賣了。」 葉茂伸手道:「錢呢?」 葉陶只顧吃,頭也不抬地說:「花了。」 葉茂瞪圓了眼睛道:「你說啥?」 葉陶這才抬臉望了他一眼道:「有筆生意急需用錢,我拿賣車的錢先給墊上了。」 老頭嗖地立起身子,四處找傢伙,葉陶勸道:「您老人家別動氣,回頭我一擋,小心傷著您。」 葉茂老婆慌忙上前拉他,葉茂一時找不著順手的武器,想想自己確實不是葉陶對手,只好干拿手指著葉陶說:「敗家子!你個啃老族!吃定老子了是吧?!」 葉陶不愛聽了,他一扔筷子,嗓門比葉茂還大:「我怎麼敗家了!不就借你倆錢,至於嗎?哦,一千五百塊,這就算我啃你了?那你不是早把我姐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葉茂被他拿這話一頂,氣得滿頭花白的頭髮,像疾風中的枯糙那樣抖起來了,葉陶看看把父親氣得過了點,扔下句空話道:「又沒有多少錢,等我和朋友做完這筆生意就還你!」說罷一溜煙跑了。 葉陶從家裡跑出來,獨自在小區里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圈,一時想不好上哪兒去。天已經黑透了,小區裡的路燈十盞倒有五盞爆了燈泡,管理處也不安排個人來換,葉陶雖然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環境,還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住到一個亮堂體面的小區去。 他正無聊地瞎逛著,忽然看到,在一幢水泥外牆的舊樓下,一個女孩獨自一人站在一樓的公共防盜門前發愁。葉陶湊過去一看,原來,一把斷了一截的鑰匙正塞在防盜門的鎖孔里。 閒著也是閒著,仗著爹媽給的高大英俊,葉陶上前熱心地問人家:「要幫忙嗎?」 女孩聞聲轉過頭來,有點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葉陶馬上理解地稍稍退後了一步,很有禮貌地自我介紹道:「我們家住五號樓,離你這兒很近——你叫保安了嗎?」 女孩點點頭,似乎對葉陶的來歷放心不少,她有點焦急地指著那截斷鑰匙說:「不知道是誰,把鑰匙斷在裡面,不弄出來就跑了。旁邊雜貨店的老闆幫我叫過保安了,保安讓我在這兒等樓里的人出來。可我都等了好一會兒了,也不見樓里有人出來。」 這是一幢有著二十來年樓齡的舊樓,公共防盜門顯然不是原裝貨色,而是後來加上去的,並且安裝得很馬虎——這也難怪,住在這樣一棟陳舊馬虎的建築里,要麼是經濟狀況很一般的人家,要麼是些租客,誰也不願意為了公共設施多花銀子。這個防盜門其實防不了真正的賊人,幾根稀稀拉拉的鐵桿,上端都沒有封頂,露出一點空間正好夠一個人的身子擠過,身手敏捷些的人,要想攀越過去不算十分困難。 葉陶看了看地形,對女孩說:「我翻過去,從裡面把門打開。」 女孩心中求之不得,卻又不好太過直接,便拿捏分寸,表現出輕度的不好意思說:「能行嗎?那你小心點。」 這時候,旁邊小雜貨店的老闆也踱過來看熱鬧,他是認識葉陶的,叫了聲:「阿陶,這麼熱心!」 葉陶用白話回答雜貨店老闆說:「人家一個女仔,能幫就幫下咯。」 雜貨店老闆轉頭對女孩說:「沙小姐,沒事的,阿陶一翻就過去了,你不用不好意思,最多等下你請他喝一支汽水就是了。」 葉陶常年運動,練成一副敏捷身手,這時候發揮了作用,他順利地把自己的身子擠過防盜門上方的那條fèng隙,除了防盜門頂端生了鏽的粗糙鐵條不知趣地把他的襯衫鉤了一下,發出棉布撕裂的帛聲,他在黑暗中低聲罵了一句粗話。 女孩站在地下仰著個腦袋,聽到動靜有點擔心地問道:「怎麼了?」 葉陶沒有說話,他看清地面平坦,就跳下地來,得意洋洋地打開防盜門,放女孩進去。 女孩這時候才顧得上就著影影綽綽、半明不亮的燈光仔細觀察葉陶,她驚喜地發現,先前光注意到這助人為樂的身段不錯,沒料想居然臉盤子也令人垂涎欲滴!再一看,挺面熟:這人長得怎麼這麼像電影演員佟大為!聲音跟動作都像! 女孩想,長這麼帥是不需要當流氓或者搶劫犯的,否則不是浪費資源嗎——她不由對人家添了三分放心四分好感,再一看,葉陶的衣服都讓鐵條給鉤破了,又多了幾分過意不去。她打消顧慮,熱情地邀請葉陶道:「我就住三樓,上樓喝口水吧。」 葉陶反倒猶豫了,他覺著這麼黑乎乎的晚上,又不認識人家,不過順手幫著翻了個牆,上人家一個陌生女孩家不合適,加上雜貨店老闆在旁邊看著,他更不好意思這麼跟著上樓了。 葉陶這一猶豫,女孩對他更放心了,她說:「你衣服都掛破了,要是連水都不喝一口,我真的不好意思。」 葉陶這才無可無不可地點頭應允,雜貨店老闆多嘴多舌地在邊上嘎嘎傻笑了幾聲,葉陶聽了直想捏住他的脖子讓他閉嘴。 一樓好歹還算有點昏黃的燈光,兩人一轉彎,樓道里就一點燈光都沒有了,每一級階梯的高度似乎不夠勻稱,因為年久失修,有的地方地面坑坑窪窪,兩人這一路摸索著上樓,有點高一腳低一腳的意思——不過葉陶並沒有任何詫異的感覺,他們家那棟樓也差不多這條件,只不過他熟悉地形,哪兒有坑,坑有多大,都瞭然於胸,摸黑行動時能更利索一點而已。 還好就在三樓,很快就摸到了,女孩掏出鑰匙,葉陶機靈地摁了一下手機的鍵盤,給她照亮。等她打開門一開燈,葉陶卻吃了一驚,他完全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粗陋陳舊的建築里,會有這樣配置的人家! 這是個兩房的小單元,客廳的尺寸不大,所有的家電也都小巧玲瓏。引起葉陶注意的是,從家具到電器,從窗簾到拖鞋,明顯是一水兒嶄新的貨色,這還不算,主要是這些貨色的價格和檔次,明顯高於小區裡的大部分人家慣常使用的貨色。 就拿葉家來說吧,那些亂七八糟的家具壓根兒就不是一個風格的,甚至顏色都大相逕庭,完全沒有配套協調這一說,小小的客廳里,卻擺放著一張笨重粗大的沙發,鬧得人都不知道往哪裡站了,針對這個沙發,姐夫孫建冬就說過一次,大房子要用大家具,小房子就該配小家具,葉陶深以為然。 眼前這戶人家的客廳里,不僅布藝沙發的顏色和水磨石地面的顏色搭配和諧,就連窗簾的顏色也明顯是搭著窗邊的胡桃木餐檯配的,日光燈格外明亮,一看就是新換上的名牌燈管,不像葉家,所有的燈管似乎都患上了營養不良,夏天不亮冬天不曖,有氣無力的德性。 就在葉陶坐在沙發上觀察著這一切的功夫,女孩從冰箱裡拿出一聽可樂,熱情地拉開了才遞到葉陶手上。葉陶認真地看了看她,臉長得一般點,至於這張臉到底一般在什麼地方,他一下還說不上來,似乎臉有點大,l.65上下的個子在南方還算高挑。 女孩拉了張餐椅在他對面坐下,笑眯眯地說:「我叫沙噹噹,怎麼稱呼你呀?」 葉陶說:「我?我叫葉陶。你不是本地人吧?」其實,他想問的是,「你是幹嗎的?」但葉陶明顯感到女孩似乎比他向來結交的那些女孩更有分量,她不說你叫「什麼」,說怎麼「稱呼」,她的名字叫「沙噹噹」,葉陶認為這三個字比他所有女同學或者女同事的名字都更富有撒嬌的意思,這些感受在他剛進門時的驚訝之上又給他增加了一點壓力,也給了他幾分似有似無的新奇和激動,葉陶下意識地把到嘴邊的問題給硬咽了下去。 沙噹噹說:「嗯,我是成都人,這是我剛租的房子。」 葉陶驚訝地說:「你一個人租兩房的房子?」 沙噹噹自豪地介紹說:「對,我一個人住。房子剛租下來的時候,又髒又舊,我讓房東把原先的那些破爛家具都搬走!然後,花了幾百塊錢,找人把牆粉刷了一遍,看上去就亮堂多了。你現在看到的這些家具呀、電器呀,還有窗簾,都是我自己一樣一樣買回來的,花了我整整半個月的時間呢,累死我了!你別說,這些東西一到位,房子就徹底變了個樣兒——怎麼樣,還看得過去吧?」 葉陶由衷地點頭說:「很不錯!你真能幹!這得花不少錢吧?」 沙噹噹得意地賣弄道:「也不算很多錢:21寸的彩電,菲利浦的,促銷,才九百多,跟白送差不多了;這海爾的小冰箱,一千出頭,我自己一個人住,夠用了;全自動洗衣機,我買了個3公斤的,我的要求是能洗毛毯就行了,也差不多一千塊——這牌子是松下合資的,我父母家就用的這牌子,挺好使的。」 沙噹噹說得來勁,索性起身邀請葉陶參觀自己的勝利成果,葉陶也確實非常好奇,沙噹噹受到鼓勵,熱情更加高漲,她指點著說:「臥室里的空調和一衛生間裡的熱水器都是房東的,我看還湊合著能用,就沒換新的——主要這兩樣安裝起來太麻煩,我懶得整那麼大動靜了,以後帶走也不方便。」 葉陶聽了,小心地試探道:「帶走?你剛來就想再搬呀?」 沙噹噹解釋說:「那倒不是,我已經跟房東簽了半年的合同,可我以後總得自己買房吧?我想住到天河去。現在這不是暫時過渡過渡嘛。」 葉陶驚訝地看著沙噹噹,看起來,她不過二十五六歲的年紀,說起買房,口氣卻像計劃一次泰國游那樣輕鬆。葉陶不由自主地提醒說:「天河的房子很貴的。到那裡買,不合算吧?」 沙噹噹充滿信心地說:「我知道,天河是廣州最好的區嘛,房子當然貴。租房的時候我向中介打聽過天河的房價,我覺得還負擔得起,等我在廣州站穩腳跟,就開始考慮買房。」 葉陶有點慚愧,他太想問「你到底是幹嗎的」了。葉陶忍著好奇,做出隨意的樣子問道:「對了噹噹,你說你是成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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