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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拉一遍,改過來就算了。否則……”脫弦的琴在我眼前晃了晃,又一把小提塞到我手裡。

  那把摔出一條裂fèng的小提,由我在最短的時間內親自護送到琴行修理、配新的弦軸。

  這樣一個愛琴如命的人,應該把小提琴事業放在第一位吧?

  可他又明顯地自相矛盾。

  他竟然會把團里派他到世界知名樂團學習的機會讓出來。這是團里多少個小提琴手恨不得打破腦袋都要爭的名額。

  最可惡的是,當我知道消息的時候,團里那個撿到便宜的傢伙第二天就要飛走。而這個消息,還不是他親口告訴我的,而是團里大食堂的胖師傅給我打飯的時候順口說起的。

  他問我:“於睫跟你合租房子,關係一定最鐵,為什麼不把出國的名額讓給你?”

  我當然知道他的用意,只是替他可惜。放棄這樣一個提高演奏水平的好機會,在他心目中,小提琴到底占有什麼地位?

  他不是差點為了一把琴要我的命嗎?這會兒怎麼又把前途、事業看這麼輕?

  一場面對面的交換意見,不知怎麼就演變為爭吵。

  我罵他是個不分輕重緩急的笨蛋,他罵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我踢翻了茶几,他踹歪了沙發。

  我說:“拉琴的時候不知道怎麼投入感情,做起事來倒挺會感情用事。”

  他直直的盯著我,說:“是啊!出國兩年,在世界數一數二的交響樂團拉琴,多好的機會。換作你這個理智的聰明人,才不會象我這麼傻讓給別人。”

  我啞口無言,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這個機會給我,我會不會和他一樣當活雷鋒?

  答案是肯定的。我對他的責備根本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看我沉默,轉身走進臥室摔上了門。

  我回想他的話,又有些氣憤,拼命捶門要他出來理論,他硬是不吭聲。

  我隔著門大吼:“你出來不出來?再不出來我可上腳踹了?”

  聽聽沒動靜,我飛起一腳踢過去。門沒開,但多了個大窟窿。

  我正準備繼續施展無敵鴛鴦腿,門鈴響了。

  母親大人站在凌亂的客廳里,有幾秒鐘的愣怔,看到臥室那扇破了洞的門,她的神情明顯緊張起來:“於睫呢?”

  不等我回答,於睫拉開破門走了出來,訕訕地說阿姨好。

  母親上下打量他,問:“於睫,你,沒怎麼吧?”

  看他搖頭,母親轉而問我:“你跟他動手了?”

  “沒有!”我堅決的否認。

  樓下傳來汽車鳴笛的催促聲,母親欲言又止地離開,留下一盒去南方下部隊演出帶回來的枇杷。

  我和於睫對坐在地上,一聲不響的悶頭吃,手上汁液橫流,皮和核噼哩叭啦的扔進盒蓋里。

  沒有人說話。茶几還翻倒在一邊,也沒人扶。

  盒裡還剩下最後一個枇杷時,我先他一步伸出手,得意地用眼角瞟他。他狠狠地瞪我一眼,也迅速伸手。我故意慢半拍,在他快要碰到那個枇杷時猛然捉住他的手。他想掙脫,我握住不放。

  和他對視著,我輕輕摩挲他的手,直到指尖的薄繭。

  一個和我的左手有著相同印跡的人,應該有著和我一樣對小提琴的熱愛吧?只是,他心裡還有一份和我一樣的、可以為之放棄一切的東西。

  我欠身吻他的唇,他仰頭熱切的回應。我壓倒他,手向下進入主題。

  他放鬆的身體突然緊繃,弓起身子要躲,喘著粗氣說:“等等,齊歌,等等!你的手,枇杷汁……”

  我用身體的重量壓制住他,吻著他的後頸說:“我等不了!現在不能等,兩年……更不能等……”

  第二天我們一起去團里上班,於睫去停車場泊車,我一個人先走。在玻璃門遇到比我們低一屆的同門師弟卓越,便和他一同去排練廳。

  他走在我的右側,我清楚看到他左頰的紅色掌印。

  基於校友加同事的關係,我和卓越早就相熟。

  我指著他的臉打趣道:“這‘五指山’(扇)是誰賞給你的?”

  卓越摸了摸臉,笑而不答。

  他一腳踢碎警察鼻樑骨的案子剛判下來,以他的火爆脾氣,能讓他挨了耳光還這副嘴臉的人,除了心上人還能有誰?

  “這麼兇悍的人你也敢要?”我故意逗他。

  他呵呵笑道:“要!哪兒敢不要?”

  吃中飯的時候,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說是父親單位發了一些沿海部隊運來的海鮮,讓我晚上和於睫一起回家幫忙消滅掉。

  於睫有些緊張。我的意思是排練結束直接去公主墳父母家,他偏要先回家換衣服。說是穿襯衫西服太板,會讓氣氛變嚴肅。我只得依他。

  其實,只要我父親在,就算是赤身裸體吃飯,氣氛照樣會被他搞得很嚴肅。

  誰知出門之前又出了茬子。

  他換上一件套頭的圓領絨衣後,露出一塊我昨天留在他鎖骨旁的瘀痕。他不擅於矯情,並沒有藉故跟我來勁,只是又換了一件有領子的衣服,把第一顆扣子系得緊緊的。

  我指著他笑,說扣子系這樣嚴實象弱智。因為鈕扣一顆不剩全部系牢的人是影視劇里傻子的主要特徵,比如阿甘。

  他點頭說好象是有這麼回事兒。

  最後,這個問題由一片創可貼解決。

  空運來的海鮮確實新鮮,能在冬天吃到更是不易。

  於睫是第一次到我家,母親似乎特別喜歡他,一會兒往他碟里放一隻蝦,一會兒又運一隻蟹,親熱得好象找到了失散的親生兒子。而我則象個冒牌貨一樣被晾在一邊。

  父親依舊不苟言笑,偶而會沉著臉責備母親一句:“讓他們年輕人想吃什麼自己來。”

  母親很溫和地笑,然後做給父親看一樣敷衍地往自己嘴裡送兩口,又忙著為於睫布菜。

  我本想提出抗議的,忽然看到母親把一筷頭涼拌海帶絲放進他的碟里,心中不由暗笑。

  涼拌海帶絲切得很細,被各色調料潤得油亮亮的,粘著白芝麻,吃起來又脆又香。可惜那個人,從來不吃海帶。他喜歡吃肉類海鮮,卻討厭海洋植物的腥味。

  我興災樂禍地看著他把碟里的海帶絲以最快的速度盡數送進嘴裡,差點笑出聲。這傢伙還挺狡猾,怕海帶絲的植物腥味“污染”整碟的魚蝦,竟出此下策。

  也好,被迫補碘,預防大脖子病。

  他終於低頭把海帶絲強行咽下,沒想到又一大團送到他面前。

  “原來你愛吃這個。別急,慢慢吃,管夠。”媽媽體貼地說。

  他徹底傻掉,臉都僵了,筷子懸在海帶絲上猶豫不決。

  我笑著把自己的碟子和他交換,假意嗔怪母親:“這叫什麼世道啊!我連吃一口親娘夾的菜都要搶別人的。”

  母親邊罵我貧嘴邊為我布菜,暫時忽略了海帶絲。

  於睫吃著我換給他的剔好的蟹肉,雖沒有抬頭,但我仍能感覺到他的笑意。

  電視新聞出現某位軍政要人出訪某國的畫面。我有些忘形地批評這位政要沒有領導人的風度,有損國家形象。

  我貶損國家領導人的話犯了父親的大忌,等我意識到錯誤,已經晚了。一碗米飯正砸在我的臉上。

  還好,瓷碗的質量不錯,我的臉也夠結實,臉碗得以兩全,都沒打碎。

  於睫吃驚地看了看父親又看我,大概沒料到父親會當著他的面出手。

  母親卻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於睫,表情怪異。

  “我錯了。下回再也不敢了。”我低眉順眼的向父親認錯,趕忙為他重新拿碗盛飯。不忘衝著他的後背齜牙瞪眼。

  飯後,我站在浴室鏡子前,撫摸著顴骨處的瘀青嘟囔:“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打人打了這麼多年,連這麼點兒打手的職業道德都不講。差勁。這讓我明天怎麼見人?”想起卓越臉上的巴掌印,我不由心生懊惱。

  於睫站在我身後扳我的肩:“怎麼樣?疼得厲害嗎?讓我看看!”

  我猛然旋身攬住他的腰往懷裡帶。他踉蹌了一下,上身向後仰著抗拒,腰部以下強制性的和我相貼。

  “疼死了!”我誇張的苦著臉,“不過也容易治。你親一下就行。”

  他踢了我小腿一腳,借我呼痛之機閃身,壓低嗓子罵道:“你腦積屎了?在你爹媽眼皮底下還敢惹事兒?”

  其實我沒想怎麼著,只是要逗逗他,順便用行動宣布,父親的飛碗對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

  不,確切說應該是家常便飯。一碗米飯而已。

  這時,母親敲門進來。不問我這個被打的,倒關心起於睫這個目擊者。

  “於睫,剛才你看到了,齊歌的爸爸就是這樣,脾氣又急又爆。齊歌見樣學樣,也是火氣一上來就跟人動手。”母親的語速忽然減慢,似乎難以啟齒,“他是不是,跟你也動過手?或者,傷過你?”

  於睫點頭,又拼命搖頭,一臉慌亂。

  母親見他不答,轉而問我:“齊歌,你說。”

  母親的嚴肅令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據實稟告:“是。我以前是打傷過他。不過,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真的!從那以後,我再沒動過他一指頭。”

  “那這是怎麼回事?”母親指著於睫頸下的創可貼問我,“你敢說不是你?”

  “這……”這讓我怎麼回答?創可貼掩蓋下的“傷”確實是因為我,但是,但是……

  天吶!我無可奈何地大聲嘆氣。

  “齊歌!”母親的聲音轉柔,但仍不失嚴厲,“你是成年人了,別再拿你爸爸那套荒謬的暴力理論當真理。‘武力是男人之間解決問題的最直接途徑,’說白了,不過是他給自己的衝動找的藉口。”

  我笑了,母親果然是最了解父親的人。因為了解,所以包容。好在父親對他的包容也有回應。

  “媽,您別忘了,爸的這套暴力理論還有下半句。難道那個也荒謬?”

  “難得,你還記著下半句。”母親似乎是鬆了一口氣,轉身面對滿頭霧水的於睫,“還留著我給你的電話號碼吧?別忘了我的話,齊歌要是欺負你,或是有別的什麼事,千萬別憋著。打電話告訴我,我保證不偏心。”

  我大叫:“您已經夠偏心了!心全偏到他那邊了!”

  我拉住母親的手,沉痛地說:“您說實話吧!我是不是垃圾桶里撿來的,他才是您失散多年的親生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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