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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強撐著走完那麼久,已經是極限,他隱隱感到毒氣已經開始攻心,腦子裡迷迷糊糊的,思緒漸漸遠去,他想起了上一世的很多事,忽然就生出了一絲悲涼。

  自己是怎麼死的?

  那時皇后和白泊奚不辭而別,他連夜策馬追出去,在途中遇周國人伏擊,被一把毒箭穿心而過……

  也許真的是命數,即便重活一世,也躲不過的命數。

  胸口像是被人硬生生剜走了大塊,冷冷地透著風,痛得她快要死過去。沉錦大哭起來,哭得幾乎要乾嘔,顫抖著雙手撫上他的面頰,卻有一道烏黑的血水順著他的唇角流下,沾了她滿手。

  她像是被燙著了一般把手縮回來……血,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流了這麼多血……她不知所措,捉緊了他的衣襟死命地搖晃他,說起話來口齒不清,幾乎咬牙切齒道:“你不許死,不能死!”

  她嚷嚷著,吵得他只能撐起力氣睜開眼,薄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沉錦見狀連忙朝他靠近幾分,邊哭邊道,“又想立遺詔麼?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聽,你也什麼都不許說……”

  他濃長的眼睫微顫,只覺得渾身的力氣似乎都在瞬間被抽空了似的,蹙眉道,“你太聒噪了,沒事的。”

  她抽抽噎噎的,望著他半信半疑,好一會兒才訥訥道:“……真的麼?”

  “……”他虛弱地笑了笑,“原來皇后這樣好騙,今後怎麼得了。”五臟六腑都在劇烈地絞痛,方才說沒事當然是騙她的。為了帶她離開,他強行運功壓製毒氣,難道這丫頭真拿她當神仙麼。

  才剛燃起的希望忽地就被冷水澆滅了,她一愣,天底下怎麼會他這種人,連這種事都要騙她,根本把她當傻子!淚水洶湧,她雙目赤紅,捉緊了他的衣襟死命道,“耍我就這麼有意思麼?慕容弋我告訴你,若你死了,我不會替你傳遺旨,我會隨隨便便讓一個人當皇帝,再爬他的龍床禍亂你的大胤朝綱!”

  她放這樣的狠話,是他沒有料到的。今上聽見“爬龍床”三個字,只覺得刺耳異常,擰眉覷她一眼,眼前的一張臉卻是模糊的,看不真切,“皇后沒有禍亂朝綱的本事。”

  “那你儘管試試!”她惡狠狠道,下一瞬又埋將頭埋在他懷裡,抽泣道,“你說的對,我沒有禍亂朝綱的本事,你騙了我那麼多次,難道不能假裝被我騙一次麼?”

  “……”他神思愈漸地混沌,唇畔勾起一個虛弱的笑來,道了聲好,“你騙吧。”

  “我好像,沒那麼討厭你了。”沉錦壓低了嗓子小聲道,然而卻再沒有任何回應了。

  他不再說話,她也很難得地安靜下來,也不去催促,只是靜靜地趴在他身上,將眼淚鼻涕一起往他衣襟上頭蹭。

  天上的烏雲終於緩緩散開了,玉盤從後頭展露頭臉,清輝灑了一地,一陣夜風吹過來,忽然一陣女人的嚎啕聲平地乍起,撕心裂肺一般,驚飛了棲於林中的數隻倦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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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後回來時一個昏迷不醒,一個失魂落魄,將一眾宮人嚇得六神無主。渾渾噩噩而又極為混亂的一夜,眾人忙得暈頭轉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

  今上情形不好,皇后整個人便如同瘋了一般,守在御榻邊上不肯離去。菩若殿的宮人無計可施,只好將寧毓同壽兒請來,好說歹說,終於勸動了皇后暫時在菩若殿裡梳洗沐浴,總算將身上殘破不堪的袍子給換了下來。

  萬歲所中之毒非比尋常,醫正們暫時找不到解毒的良方,只能拿天香豆蔻暫時壓制他體內毒物。

  這日天邊將將泛起白,遠處山寺里便響起了晨鐘梵唱。然而這時候,饒是再神聖的佛音也沒法兒教沉錦安下心來,她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守在慕容弋身旁,握緊了他的手寸步也不敢離。

  她很害怕,怕她一離開,回過頭來他就沒了。

  過去沒試過這樣的滋味,這會兒真是難過得讓人想替他死。平日那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這會兒不聲不響地躺在榻上,緊閉著雙眸面色如紙,讓她心都揪扯起來。

  是時寧毓又在身後嘆氣了,喚她道,“娘娘,好歹吃點兒東西吧,沒的到時候君上醒了,您倒把自己折騰得不成人形了。”

  皇后不知道,她看著今上面色難看,她自個兒沒比人家好多少,人是鐵飯是鋼,幾天不吃不喝,即便是個強壯的漢子也熬不住,更何況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

  然而沉錦只是搖頭,眼也不抬道,“我吃不下去,撤了。”

  寧毓還想說什麼,門外卻匆匆傳來一陣腳步聲,殿裡的幾人回去看,卻見來者一身藏青長袍,腰間束玉帶,風姿翩翩,只是眉目間儘是焦憂。

  幾個丫頭連忙福身,“駙馬萬福。”

  一聽是駙馬,沉錦總算將目光從今上那兒挪了挪。她側目瞥了姚乾之一眼,淡淡道,“駙馬來了?”

  眼下的情形十萬火急,姚乾之此時也沒什麼功夫同她細說了,只是上前朝她揖手糙糙見個禮,又道,“娘娘,請讓開,容臣餵君上服解藥。”

  解藥?

  這兩個字像是一把火,驟然將她消沉了好幾天的生氣給點著了。她大喜過望,黯淡的眸子瞬間變得光彩熠熠,站起身道,“駙馬找到解藥了?”

  姚乾之頷首,她便坐上床沿,幾個內監連忙過來搭手,幫著皇后將萬歲扶起來。今上仍舊昏迷,她讓他靠在自己懷裡,伸手扶了扶他的腦袋,駙馬便從懷中掏出了一粒藥丸往慕容弋的薄唇餵去。

  方此時,沉錦像是想起了什麼,眼中划過一抹異色,忽然警惕起來,廣袖一擋道,“駙馬哪裡來的解藥?”

  姚乾之神色一變,遲疑了半晌方道,“事關重大,恕臣不能告訴娘娘。只是臣對君上一片赤誠天地可鑑,娘娘若擔心有詐,臣願以身試藥!”說完便作勢要將那藥丸往口裡放。

  “且慢!”她出聲制止,心道其實再壞也不過如此了,便頷首說,“是本宮多心了,駙馬別介懷。”

  伺候今上服下解藥,駙馬似乎擔心皇后再問些什麼,也不再多留,只匆匆告退。沉錦心頭疑竇叢生,卻也無可奈何,只是側目看了眼榻上躺著的男人,扯了扯唇,“你究竟還有多少事瞞著我呢?”

  同樣的,仍舊沒有任何回音。只是既然已經服下了解藥,那就意味著遲早都會醒過來吧。

  皇后如是一想,只覺得胸口的巨石落了地,長久以來的疲乏襲來,她感到睏倦不堪,複合上眸子趴在床沿上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地聽見了一些響動,她睡眼惺忪,隱隱約約地覷見一絲幽光,再定睛看時卻惶駭大驚——

  殿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個白衣男子,那人身量很高,修長的指掌中握長劍。她大驚失色,猛地撐身站了起來,不可置信道:“司業?”

  ☆、第四十九章

  殿中的燭火不知是何時熄滅的,整個寢殿裡漆黑一片。窗外淒冷的月光透過窗扉傾瀉而入,打了滿室的清輝,白泊奚在月色籠罩下修身玉立,手中的長劍反she出道道寒光。

  沉錦眸子裡帶出幾分難以置信的神態,書由書快電子書為您整理製作蹙眉道:“司業瘋了不成?這裡是慕容弋的寢殿,你這麼擅闖進來,難道不要命了麼?”說著瞥一眼他手中的長劍,登時大驚,顫聲質問:“你想做什麼?”

  白泊奚腳下微動,又持劍走過來幾分,向來清潤的眼看向她,居然縈著幾分陰狠之色,“慕容弋命懸一線,正是天賜良機,這幾日殿下無時無刻不在他身側,卻遲遲不下手,真是糊塗!”說罷一頓,輕緩出一口氣,語氣稍稍柔和幾分,“也罷,殿下畢竟只是一介女流,難免會心慈手軟。殿下不忍做的事,全由臣來代勞!”

  他步步逼近,手中利刃白光交錯,沉錦嚇得面色蒼白,幾乎想也不想便回身擋在今上面前,“不許你傷他。”

  白泊奚詫異地望著她:“殿下這是做什麼?你忘了你父親的話麼?這個人非死不可!”說完神色顯出幾分不耐,揚劍一指,冷聲道:“讓開!”

  “司業總對我說,刺殺慕容弋是我皇父的旨意,口說無憑,難道皇父不曾寫下一封手諭麼?”沉錦雙眸中隱隱泛紅,死死瞪著他厲聲道,“手諭呢?給我看看!”

  面對他時,她一向溫婉柔順,從未這樣咄咄逼人,更從未用這樣的目光看過他。白泊奚眼底伸出划過一絲慌亂。他一直都是她最信任的人,但凡他說的話,她必定深信不疑,可眼下是怎麼回事?她為什麼會忽然變成這樣?莫不是……莫不是她知道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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