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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出生那天,裴元敏大出血,直接去了半條命。
孩子取名叫袁曲,夫妻倆約定好,等到及笄,就送給她一個字——芳塵。
袁芳塵身子骨比裴元敏還要弱,以前袁廣涯家裡只有裴元敏一個病號,現在是袁芳塵與裴元敏一小一大兩個病號。
此後裴元敏再也沒能再站起來,一直纏綿病榻,一直到袁芳塵五歲那年,終於挨不住了,拋下袁廣涯爺倆,撒手人寰。
裴元敏去後,袁芳塵刺激過大,當晚就不行了。
袁廣涯無法面對失去愛妻後,又失去愛女的痛楚。幾乎出動了全族之力,上山下海,求遍了神醫,只求保下愛女一命。
平楚老人的聲名,其實一直在江湖上流傳著,只不過他行蹤不定,沒有人知道到哪裡才能找到他。
是有一些人知曉,哀牢山上住了一個怪人,可沒有人把這個怪人與名聲卓絕的平楚老人聯繫在一起,根本沒有人知道,這個怪人就是平楚老人本人。
袁家求遍了天下國醫聖手,也無法挽回袁芳塵的生命。
袁廣涯能抱著袁芳塵來到來到哀牢山求這個聲名不顯的怪人的時候,其實已經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幾乎找盡了一切能找的人。
到哀牢山上來,不過是碰一個運氣,瀕死的泅徒,賭上最後一把罷了。
所以當平楚老人第一次見到袁廣涯懷中的袁芳塵的時候,小姑娘其實已經斷氣了。
即便在多年以後,平楚老人還是會在閒暇時將那一段記憶翻出來反覆回憶,他一直在想,他到底是因為什麼才破了慣例,救回那個早已不屬於塵世的小姑娘呢?
是那滴屬於她父親的眼淚嗎?
是那個願意與女兒以命換命的誓言嗎?
還是小姑娘那黯淡下去的眼睛,和多年以前的那個她如此的相似?
平楚老人有時想,他哪有那麼多愁善感,或許就只是他剛好得了一顆小女孩的新鮮心臟,還試試傳說中的換心之術,他到底用不用得好罷了。
總之他救下了這個家世顯赫的小姑娘,並且逼著小姑娘的父親立了一個誓言,此生此世,再也不要來找他的女兒。
因為這個小女孩從被救下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屬於山下的紛雜塵世,她的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這座哀牢山,也不能離開平楚老人。
不是平楚老人自私,僅僅是因為——這個女孩只是一個活死人而已。
“她身體的每一處都會逐漸腐爛,六歲那一年,她的腿第一次壞掉了。”平楚老人說著,明明是在說意見殘忍的事,卻那樣安靜,就像在說昨日午後的那杯安神茶一樣。
“你師姐哭著說,師父,我的腳好痛。”平楚老人看向袁芳塵,“後來我為她換了一隻男孩子的腿,當時確實是找不到,就只能將就一下了。”
“為師沒有養過女孩,不知一男孩的腿對於女孩來說,是多大的尷尬與侮辱。你師姐忍了如此大的疼痛,又面臨著為師給予她的尷尬與窘迫,那段時間,面上雖不顯,卻私底下偷偷躲在床裡邊哭。”
一隻男孩子的腿……明月輝想到了那個場景,想到只有六歲的師姐,想到這個年僅六歲的小姑娘所面臨的巨大的痛苦與窘迫。
很難受,明月輝的心開始不自覺地難受起來。
“後來相處久了,為師從一個大剌剌的男子,開始慢慢學會給她編小辮兒,下山為她買花衣服,一針一線地為她縫製冬衣。”平楚老人的眼神柔和起來。
平楚老人說著,明月輝的心中也出現了一幅幅圖畫,主角是一個少年般永不會老去師父與一個小小的女孩。
師父為女孩梳頭髮,手法很笨很笨,經常把小女孩揪痛。
“啊,彩繩斷了。”少年般的男人道,“芳塵痛不痛?“
“不痛,芳塵不痛。”其實小姑娘都痛得飈眼淚了。
……
少年給小女孩展示他為她買的花衣服,女孩一邊嫌棄著丑,一邊違心地誇讚著好看。
少年為她學著燉雞湯、學著做好吃的鮮花餅,學著一針一針縫製冬天的大棉襖……
這漫長的歲月,不止是平楚老人救起袁芳塵,一遍又一遍為她修補身體的歲月,亦是袁芳塵一點一點改變他,讓這個冰冷孤寂的哀牢山,變得脈脈溫情的歲月。
“她的手換過、腿換過、心、肝、脾、肺部,她全身上下,除了那顆腦袋以外,每一個部分,為師都替她換過。”平楚老人描述著,溫情裡帶了一絲殘忍。
“每隔一段時間,為師就會下山,為她尋找新的軀體。以命換命,若想要為師救一人,那哀求於為師之人,就必須付出身體中的一個部件。”
“這孩子……”平楚老人嘆息,“這孩子總是不忍,不想為師為她造殺孽,不忍別人為她受苦。手腳爛了,總是忍著,忍到最後不能忍的地步……”
明月輝爬過來,與平楚老人一起照看著袁芳塵。
可能是她的心比較硬吧,平楚老人的交易在她看來很公平。平楚老人救了一人的命,並不會真的要人家換命,他只是要一個部件而已。
“明月。”平楚老人低聲道。
“嗯?”明月輝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