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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正人都要歸西了,煥娘也並不想再說什麼,只低下頭不再說話。

  “你再過來一些”

  薛氏將煥娘拉過去時,煥娘離顧德言站得不是很近,讓他能知道她到了跟前、她又能聽得見他講話,這便足夠了。

  於是煥娘只好又往前挪了幾步,聆聽顧德言死前的訓話。

  “以前的日子,你受苦了,不該把你丟下。”

  煥娘依舊低著頭,掩在廣袖下的手指繞著一條白底繡著蝶戀花的帕子,雙手將帕子絞來絞去。

  “還有你的母親”有那麼一瞬間,顧德言似是要喘不上氣來,薛氏欲上前卻被他揮退,“對不起你們母女兩個。”

  煥娘的頭下意識往旁邊一撇,對上裴宜樂試探而來的眼神,她又往前站了一步,離得顧德言更近了一些,才道:“母親過得很好,她早就不記得了。”

  滿室寂靜,煥娘知道一屋子的人都在看著自己,與將死之人分辨什麼確實不大合時宜,她卻忍不住。

  顧德言沒有再說什麼,或許是沒了力氣,他只是深深地看了煥娘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一旁又傳來薛氏的低泣聲,顧德言沒有去看她,反而吃力地抬了抬手指,指著站在煥娘背後的裴宜樂。

  裴宜樂一直比煥娘要乖覺許多,他知道是顧德言有話要對他說,立刻便走了上來,與煥娘並肩站著。

  顧德言又是喘了好幾口氣,就在煥娘幾乎以為他就要這麼去了的時候,顧德言才說道:“薇兒性子急,她本性不壞,你若她日後有哪裡讓你不快了,我這個做父親的先替她賠個不是。”

  煥娘手上的帕子緊緊絞著,勒入她纖縴手指的皮肉之中,疼得她額前冒出了冷汗。

  裴宜樂低聲應著,又聽顧德言喃喃道:“你要對她好,別再欺負她了……她從小吃了很多苦”

  煥娘眨眨眼睛,臉上並未有半分動容,即便她重來了一次,有些事情也早木已成舟,顧德言大概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卻仍舊不能讓她釋懷在她襁褓之中就厭棄她的事實。

  但若面前的不是親生父親,也不會在臨終前和女兒的夫君如此交代。

  又有什麼用呢?煥娘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

  他說完這幾句話,眼神又逐漸渾濁下去,很快就黯淡了,薛氏哭得愈發厲害,與兒子一起走了上去,想再等一等顧德言的隻言片語,終究只能看著他的臉呈現死白。

  煥娘默默地看著顧德言半睜的眼睛,她也在等待著顧德言合上雙眼。

  一直到了周圍的哭聲開始此起彼伏,煥娘才驚覺面前之人已然斷了氣,眼睛卻是依舊那樣撐不住似的半睜著,還像是在看什麼地方、什麼人。

  還像是活著的時候在看她一樣。

  薛氏一時之間哭得站不住,她的兒子死死將她扶著,這才免去哭倒在地上。

  原來感情再不好,再欲置之死地,到了這個時候也仍舊會傷心的嗎?

  煥娘搖搖頭,竟是越過薛氏直接伸手過去闔上了父親顧德言的雙眼。

  觸手是冰冷,即使知道手下是人,也絕沒有摸起來是人的感受,病中枯朽的皮與肉,如同隨風就會碎落的乾枯樹皮,又像是一張剛剛被剝落下來的羊皮,只待做成一張細膩又薄透的、毫無生機的羊皮紙。

  只余指尖觸到的一絲溫熱,轉瞬即逝。

  煥娘輕輕閉上眼睛,感覺腐朽之氣逐漸纏繞於她的鼻尖,而後撲面而來,徹底將她席捲,令她作嘔。

  她知道自己此刻是該像在場那些人一樣悲慟的

  ,她一點兒都哭不出來。

  一直到喪事辦完,顧德言停靈入葬,煥娘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也有人在她背後說她冷心冷情,即便從小失散,那也是親生的父親,何至於一點都不動容。

  趙氏勸過她一回,連薛氏都來與她道:“人傷心得狠了哭不出來也是有的,別人卻不會那麼想,你是在你父親跟前兒唯一的女兒了,好歹掩著帕子哭一回。”

  每每煥娘聞言都是一笑便罷。

  喪事一完,薛氏倒想再留煥娘在家裡住幾天,她不過隨口說句好聽話,煥娘也不會當真,當日下午便和裴宜樂一同回了國公府。

  一上馬車,煥娘便揉了揉額角,跪也跪了,靈也守了,實在是累得很。

  馬車內燃著降真香,煥娘心下稍稍安定,額角也不再一跳一跳。

  “累了?”

  煥娘搖搖頭,不想說話。

  她將頭輕輕靠到裴宜樂肩上,閉著眼睛歇了一會兒,才道:“顧德言終於死了。”

  “他是你爹。”裴宜樂將她頭上的簪子扶正,“他已經死了,往後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煥娘嘆了一口氣:“他死都要死了,還來你面前做好人,誰要他臨終託付似的。”

  裴宜樂苦笑了一下,將她往懷裡攬進去,又拍了拍她的肩,貼著她的額頭,緩緩道:“無論真假,就當他是真心的吧,都要死了,倒也不必再說場面話。”

  煥娘拿帕子往臉上一掩,說話的聲音便有些沉悶:“誰稀罕。”

  長久的沉默,裴宜樂看著她臉上的那塊帕子慢慢被浸濕,然後毫不留情面地把帕子乾脆利落抽掉,煥娘不防他會這麼做,一邊連忙三兩下把臉上的淚水擦乾,一邊想也不想就直接上手往裴宜樂臉上一推,裴宜樂被她推得往馬車壁上重重撞去,還聽她理直氣壯道:“你幹嘛?我在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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