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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巧蘭揉了揉發麻的腿,小心翼翼地繞到後門去。

  很快,屋子裡就傳來打砸的聲音,甚至有東西從二樓被打破的窗戶里扔了出來。蘇巧蘭一驚,餘光瞥見幾個男人舉著火把跑過,連忙縮到旁邊一輛車後躲起來。

  待腳步聲漸遠,她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個頭來。劇烈的火光在她的瞳孔中搖曳,她伸手捂住了嘴,愕然地看著喬公館逐漸被火舌吞噬。

  這個時刻她終於明白,小喬永遠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那個曾經照亮過她前路的少年,夏日糙坪上充滿著陽光氣息的夢,再也不會回來了。這個時候她忽然生出許多勇氣來,在那些不速之客逐漸退出喬公館時,她從被破壞的鐵門裡鑽進去,用濕掉的篷布裹住自己,把散落在屋子周圍的一些東西給撿了起來。

  她想,即使小喬再也不會回來,世人仍對他抱著許多的誤解,可至少她還會記得他。這些東西,也能證明他的存在。

  抱著那些東西,蘇巧蘭沒命地往家裡跑。

  此時正值黎明,家家戶戶都有人起了。他們推開窗看見冒起濃煙的喬公館,驚訝之餘,也有人感嘆一句惡人有惡報。蘇巧蘭卻再沒有停下來與他們爭辯,因為她終於明白一個道理——光靠爭辯是什麼都辯不明白的。

  爭辯不能辨明是非,更不能救小喬。

  蘇巧蘭一口氣跑出了好幾條街,跑到遠方紅彤彤的太陽終於躍出了水面,映出滿江紅。她怔怔地看著紅日,大口地喘著粗氣,而後再度回望了一眼喬公館的方向,悲傷的目光里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堅決。

  她回到家開始整理行裝,準備北上。那些從喬公館帶出來的東西就放在她的梳妝檯上,她原本想把它們裝在行李箱裡一起帶走,可是臨了又猶豫了。

  如果這些東西無法再回到它們主人的身邊,或許應該讓它們留在這片小喬為之奮鬥過的土地上。

  這樣想著,蘇巧蘭把它們裝進了自己的首飾匣子裡,埋在後門口那條胡同的大榕樹下,只給自己留下了一張照片。

  僅僅半日後,蘇巧蘭就坐上了開往北平的火車。“嗚——嗚——”的火車將她帶離了這座帶給她震撼和成長的城市,在望向月台的最後一眼裡,她仿佛看到了小喬。那個叫崇明的男人依舊站在他身後,他們站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里,來送她離開。

  蘇巧蘭急忙站起來趴到窗邊看,可是火車已經開了,白色的蒸汽混在繚亂的風裡,吹起她剪短了的頭髮,模糊了她的視線。

  他在嗎?或許不在。

  她忽然有點熱淚盈眶,用力地朝著月台的方向揮著手。

  再見了,再見吧。

  火車帶著她越走越遠,她沒有看到蒸騰的霧氣後面,小喬站在人群里也朝她揮了揮手。崇明站在他身旁為他披上一件外套,商四倚在柱子上看著他老懷大慰,換來陸知非一個無奈的眼神。

  “你看嘛,小少爺揮手的樣子多可愛啊。”商四說。

  可愛是商四對別人最高的讚美,但小少爺不太領情,他嫌棄的表情足以說明一切。

  商四忿忿,“扣你零花錢!”

  小喬推了推眼鏡,“崇明會養我的。”

  “當然。”崇明微笑附和。

  商四癟嘴以表不屑,這一唱一和的真瞎人眼睛。但陸知非卻在他眼裡看到了一絲放心——小喬終於能放下包袱,學會依靠別人了,這很好。

  不過陸知非是個好圓圓,他不會拆穿商四的。

  另一邊,被派遣了蹲點任務的吳羌羌和太白太黑蹲在大榕樹上,已經無聊地開始數葉子。自從進了書里,她們不是在跟蹤蘇巧蘭,就是在各個地方蹲點,什麼驚心動魄的場面都沒見著。昨夜下了雨,她們頭頂上都快長蘑菇了。

  吳羌羌很不服,想她堂堂中環大妖雞,竟然淪落到跟太白太黑兩個小胖子一起,太不應該了。

  但是吳羌羌又不敢跟商四抗議,因為真實世界裡的這個時間段,她還在崑崙山給六爺哭喪沒有回來。她怕商四又想起這茬,刺激到他脆弱的神經,那會讓她死得很慘的。

  想著想著,吳羌羌又開始神遊天外。太白太黑好幾次拉她的衣袖,都因為力道太小了,完全沒引起她的注意。

  於是太白太黑又哼哧哼哧地爬到她肩上,一左一右湊在她耳邊,氣沉丹田,倒數一二三,“哈!”

  吳羌羌一個激靈,大腦當機,差點沒從樹上掉下去。等她穩住身體,連忙把兩個小胖子抓下來,正要打他們小屁屁略施懲罰,卻聽他們著急地大喊,“匣子挖走走啦!不見啦!”

  嗯?匣子?

  吳羌羌猛然清醒,低頭一看,大榕樹下一個坑,那匣子可不是被人挖走了嗎?!她趕緊往四周看,就見兩隻小影妖正抬著匣子飛快地朝胡同口蹦去。

  “站住!”吳羌羌急忙跳下樹去追,太白太黑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頭髮,盪在耳後在半空中來了個飄移。

  “慢、慢一點啦!”太白太黑驚呼,風吹得他們的胖臉都快要變形。

  吳羌羌卻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停不下來,直到她追著影妖拐出胡同,卻被斜里伸出來的一隻手抓住後衣領提了起來。

  “你這風風火火的又是幹什麼呢?”商四不解地看著她。

  一旁的陸知非則趕緊把太白太黑從她的頭髮上解救下來,看著暈乎乎的兩個小胖子,眼裡滿是心疼。

  “哎呀四爺快追啊!匣子被倆小影妖挖跑啦!”吳羌羌還要去追,被商四一把拖回來,手指毫不留情地戳著她的紅腦袋,“你能不能有點腦子?我們是要追查那些東西最後落在了誰手裡,你現在去把它搶回來,能從書裡帶出去嗎?”

  吳羌羌愣住,半晌之後一拍腦瓜子,“是哦!”

  商四覺得頭疼,吳羌羌和太白太黑簡直拉低了整個妖界的智商。

  小喬則眼疾手快地甩出一道符,追蹤著兩個小影妖而去。等到商四訓完了吳羌羌,所有人聚集到一起,手牽著手開始翻頁。

  原本商四站在小喬身邊,應該是他牽著小喬手的。可小少爺面對商四卻仍然彆扭得很,別過頭不給他牽,傲得很。

  陸知非想,這大概是因為小少爺和大魔王是兩種不相容的物種。

  於是和事佬陸知非站到了兩人中間,一左一右牽著他們的手。這次小喬沒有抗拒,商四則輕輕地“哼”了一聲,以顯示他完全不屑一顧的高端姿態。

  但陸知非知道,大魔王心裡的那聲“哼”,大概能夷平整個上海。

  太白太黑不懂這些,因為他們太小了沒人可牽,於是只好鑽進商四的懷裡抱團,然後從衣襟里探出頭來眨巴眨巴眼睛。

  商四抬起手,金色的字符流轉間,時間飛快地流逝。

  第122章 牡丹(十二)

  匣子被兩隻小影妖拖到自己的洞裡,打開了。

  這個洞是它們趕跑了一窩老鼠之後強占的,鋪上了茅糙再墊一層乾淨柔軟的棉花,最後用一塊姑娘香閨里偷出來的棉手絹蓋在上面,甭說有多舒適。

  沒錯,這個姑娘就是蘇巧蘭。

  蘇巧蘭是個好姑娘,她時常會在房間裡擺一些吃食,對於一些小物件的失蹤也從不大驚小怪,所以影妖們很喜歡她。

  它們把匣子挖出來只是為了幫她保管而已,真的。

  如果裡面有吃的就更好了。

  可惜的是匣子裡什麼吃的都沒有,兩個影妖很失望。手錶?牡丹扣?這些東西對於影妖來說都是垃圾,影妖們沒有性別,更缺乏對美的追求。

  他們繼續在匣子裡翻找,終於找到一條白色的手帕,帕子的邊角上繡著一朵牡丹,但它們並不知道它的含義,只樂呵呵地將手帕墊在了小窩裡。

  然後它們用匣子堵住洞口,窩在新鋪的手帕上美美地睡了一覺。最近的上海馬上要迎來黃梅季,下水道里的積水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漲起來,匣子或許能為它們擋一擋。

  商四等人為了追尋匣子的下落,一個個都進到了下水道里。

  下水道又髒又臭,一開始小喬完全是拒絕的,就是陸知非也並不想去。但商四有辦法,他鄭重地拍了拍吳羌羌的肩說:“需要你上場的時刻終於來臨了。”

  吳羌羌很激動,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於是半個小時後,一隻比肯德基大一倍的大山雞出現在下水道里。她的背上馱著一個木頭的小房子,小房子的每面牆上都開著窗,米白色的窗簾搖動間,露出盤腿坐在矮桌旁喝茶嗑瓜子的六個人。

  為什麼是六個人?

  因為商四施了法讓大家都變得跟太白太黑一樣小,他甚至在小房子底部刻畫了陣法,這樣無論吳羌羌走得再癲狂,裡面的人都能穩得像坐在平地上。

  吳羌羌對於這種不公平的待遇非常憤慨,但都被大魔王無情鎮壓。

  於是吳羌羌悲憤交加地在下水道狂奔,周圍的老鼠啊、蝙蝠啊,各種小妖怪啊,就看著一隻大山雞嗷嗷叫著從面前衝過去,背上的房子裡還傳來隱約的歡聲笑語。

  大家面面相覷,震驚不已。

  沒過幾秒鐘大山雞又嗷嗷叫著沖了回來,背上傳來男人氣急敗壞的聲音,“走錯了啊你!左拐!拐!拐!”

  大山雞風一般地拐了過去,留下一根絢麗的雞毛。

  下水道的居民們一時陷入了沉默,一隻修煉成精的蝙蝠操著口不大地道的上海話,活見鬼似地大聲喊著:“媽!雞!一砸雞!”

  他媽媽可憐見地用翅膀護住兒子的眼睛,“哎,這世道亂的喲,連雞都被逼瘋了。”

  大山雞還在狂奔,吳羌羌別的沒有,就是一身力氣花不完。

  商四已經懶得管她,他殷勤地給陸知非點上了薰香,幫他抵禦下水道里難聞的氣味。小房子裡一派和諧,仿佛籠罩在冬日暖陽中一般。

  過了一會兒,山雞的狂奔終於告一段落。吳羌羌猛地一個急剎車,商四的陣法差點沒鎮住。

  但這不能怪吳羌羌奔跑技術不高明,實在是事發突然。她剛拐過彎呢,忽然看到一大群老鼠氣勢洶洶地往前面走著,老鼠群里有好幾個個頭特別大的,一看就是剛修煉出靈智的小妖怪。

  這是幹啥呢?

  吳羌羌連忙喊了一聲,“四爺!”

  “跟著他們。”商四探出頭來看了一眼,於是吳羌羌聽話地跟在老鼠群的後面,悄悄地,沒有引起任何一隻老鼠的注意。

  這群老鼠也比較激動,吱吱吱地用本族話不停地講著什麼,壓根沒想到後面跟了一隻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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