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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場戲是許白的獨角戲,拍的就是沈青書死而復生,重回九天前的場景。整個片段時長三分鐘,只有一句台詞。

  一般來說,導演為求個開門紅,第一場戲會安排比較簡單的,容易過。可這段戲並不簡單,姚導為此拉著許白練了很久,念叨了無數遍“你已經死了你已經死了”,才放過他。如果不是知道姚導的脾氣,許白一定覺得這是在整他。

  “小許,放輕鬆,姚章這老傢伙就喜歡給你們年輕人出難題。他上一部戲的第一場戲足足拍了十來遍才過,你別有壓力。”飾演沈青書老師的是全組年齡最大、資歷最老的一位老戲骨翁仲,也就只有他敢當面埋汰姚章。

  許白扶著翁仲在一旁坐下,笑笑說:“沒關係,萬事開頭難嘛。那我去準備了,翁老。”

  “去吧去吧。”翁仲很喜歡許白這樣的年輕人,隨和、沒有大明星架子,嘴角總掛著微笑的樣子看著是有點散漫,可接觸下來又發現還挺上進的,肯吃苦。

  這時,飾演詩社社員之一的杜澤宇跑過來,拿著劇本謙虛地向翁仲討教。

  翁仲看了看他批註寫了挺多但紙張還嶄新白皙的劇本,隨意地擺擺手,笑呵呵道:“還是先看小許的吧,你也看看,有好處。”

  “哦。”杜澤宇有些不樂意,但又不好再說什麼,於是便留在翁仲身邊一起等待開拍。

  “電影《北里街9號》第一場第一次,Action!”

  溫暖的午後,陽光照進朱紅的窗子。墨綠的爬山虎從窗欞處探出一小節嫩芽,它的影子落在窗邊的圓形小茶几上,與白色瓷瓶里插著的海棠花相映成趣。

  茶几旁還坐著一個青年,一半坐在陰影里,一半在陽光下。他穿著黑色的中山裝,扣子扣到最上面一個,拿著書的手骨節分明,每一個指甲都修剪得很乾淨。然而他歪斜的坐姿卻將這份嚴謹稍稍沖淡,讓人不由將目光落在他年輕的臉上。

  他大約是看書看累了,就這麼睡著了,頭一歪,整張臉就都暴露在溫和日光里。

  這是一張極俊的臉,頭髮後撩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因為睡著,一雙劍眉稍稍斂去了往日的鋒銳,英挺的鼻樑亦柔和許多。他的唇色是淡的,與陽光一樣淡,唇形卻是極好看的,微微透著一絲性感。

  鏡頭在他的臉上稍作停留,忽然,他似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蹙了蹙眉。夢在加深,他拿著書的手慢慢收緊,好似在夢裡掙扎著。

  這種掙扎是短暫的,因為下一秒,他就忽然睜開眼來,像一個斷了呼吸的溺水者,大口地喘著粗氣。

  藍色的線裝書,被他握成了捲兒。他低著頭猛喘了一口氣,誰都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又能從他微微顫抖的手和肩膀看出他的驚恐。

  然後,他在地板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這裡是他的家,他還在屋裡。

  他猛地驚醒,抬頭四顧,目光匆匆、匆匆地掃過四周熟悉的景物,一縷茫然悄悄在他眼中擴大。

  他這是……怎麼了?

  鮮血、飛機、墜落的風,一一在他腦海中浮現,他有些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驀地站起來,有一股衝動想要衝出去。

  可他要去哪兒呢?

  他又忘了。

  陽光,在地上投下他的身影,他站在風穿過的客廳里,喃喃道:“我……死了嗎?”

  忽然,大門口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沈先生在家嗎?”

  “好!過!”姚章激動地拍著大腿,周圍一圈圍著的打光師等等也都露出了笑容。開頭那麼順利,總是好的。

  許白擺擺手,微微笑一笑,那屬於沈青書的氣息便瞬間消散了。

  翁老滿意地點點頭,這才轉過頭去問杜澤宇:“小杜啊,你剛剛要問我什麼來著?”

  杜澤宇:“……沒什麼,翁老。”

  拍戲繼續,許白戲份多,幾乎沒有什麼休息的機會。好在這部戲基本沒有什麼動作戲,台詞也並不冗長,許白又時常坐在翁老身邊請教,所以進展還算順利。

  只是天公不作美,拍到第二天下午,忽然下雨了。

  “天氣預報他媽的總是騙我!”姚章罵罵咧咧地跑進屋裡,怒摔劇本。摔了之後才想起這是人家的古董房,萬一把地板砸穿了他可賠不起,於是又飛快把劇本撿了起來。

  不得已,姚章只好先拍室內的戲份。

  可不一會兒,外面開始電閃雷鳴,他的鏡頭裡一會兒一道閃電劈過,這老天爺給他打的光,實在不咋地。

  “不拍了不拍了,今天提早收工!都把東西收拾好啊,別磕著碰著了!”姚章拿個喇叭大喊。

  許白卻沒急著走,他喜歡待在拍攝現場感受氣氛,這能幫他更好地代入角色。而且今天正好大家收工早,人一走,樓里就空了,那些被人聲掩蓋的滄桑感和充滿意趣的古韻,便又從小洋樓的各個角落裡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跟姚章打了聲招呼,許白也沒卸妝,也沒換衣服,仍作沈青書的打扮在樓里慢慢地走。

  他想像著自己就是沈青書,他會在午後坐在窗邊曬著太陽看書。

  他會在這樣的下雨天泡一杯咖啡,倚在門口看微雨中的海棠花,遙想遠方的戰火。

  他會在書房裡奮筆疾書,筆桿子就是他的槍。

  很快,姚章把其他人都支走了,沒有誰再去打擾許白。男主角這麼努力,姚章只有開心的份兒。

  姜生也搬了個小馬扎坐到了大門口,一邊玩手機一邊等許白。因為低著頭,他也沒有看到雨停後,許白一個人晃著晃著從樓里晃了出來。

  許白看到了院牆上的一扇側門,它在海棠花的掩映之下,上面還掛了許多綠色的藤蔓。這是一扇很小的鐵門,門上的銅鎖都已經生鏽了,看著許多年都沒用過。

  鐵門後面是……隔壁人家?

  這兩戶人家以前關係應該挺好的吧,居然還在這裡開了一扇門,不知道隔壁住著誰呢。如此出神地想了一會兒,許白覺得自己這樣有點傻,便又轉身離開了。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他的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嘎吱”的開門聲。那像是鐵門在時間的長河裡發出的一聲吶喊,門上的枯葉被震落了,塵埃也隨著點滴的雨水滲入泥土,寓意著新的開始。

  許白驚訝地回頭,目光落在走進來的那個人身上,怔住。

  這是一個陌生的男人,大約三十來歲,鳳目,薄唇,頭髮微長但柔順有光澤。他的右手提著一個很有年代感的皮箱子,左手的臂彎里搭著件鐵灰色風衣,身上則穿著極為考究的西裝三件套,胸口的口袋裡別著一支鋼筆,平整的領口沒有一絲褶皺。

  他還戴著一副無框眼鏡,細細的銀鏈子從鏡架上盪下來,彎出一個優雅的弧度。

  對,優雅。

  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氣度沉穩,又雍容華貴,讓人很容易便想到晚上的月亮。那副眼鏡就是雲遮月,將他那雙仿佛有著許多故事的眼眸藏在後面。

  可他又是冷的,神情是冷的,推門的那隻骨節分明的白皙的手,有著骨瓷一樣的美和冷感。

  這樣的打扮,在這樣的一棟老宅里,很容易就讓人模糊了時間的概念。

  “可以讓一讓嗎?你擋著我了。”他要比許白高一些,低頭看向他時,那銀色的鏈子微微晃動著,在雨後初晴的陽光下暈開一絲迷離的光澤。

  許白的心神在那一剎那有些微的蕩漾,這種蕩漾無關別的,只在於不管是人還是妖都有的對美的一種嚮往。此時此刻許白相信了,這世上就有那麼一種人,不去評判他的五官,僅憑第一眼的氣質就能讓你目眩神迷。

  第3章 艷壓

  好在許白不是一個為色所迷的妖怪,在初時的恍神後,他連忙追上那個男人,問:“請問你是誰?”

  男人卻一點都沒搭理他,他站在小樓前,目光仔細描摹著它布滿了時間創痕的瓦片,還有那仿佛還掬著百年煙雲的窗欞,陽光打在他的側臉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些模糊不真切。

  這是一個雨後,海棠花瓣落了一地,有一種哀婉的美。

  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副畫,一副只存在於時間fèng隙中的畫,讓許白捨不得去打破。

  這時,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穿著背帶小西裝的少年急匆匆從那扇小鐵門裡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著:“先生你等等我啊!”

  許白心裡有個猜測,於是他往前一步把少年攔下,友善地問:“你好,這裡是私宅,不允許外人擅闖。請問你們是……”

  少年長著一張很漂亮的杏眼,頭髮微卷,發色偏淺,鼻樑兩側還長了一些可愛的小雀斑。他眨眨眼,說:“這裡就是我家先生的家啊,這一棟和隔壁一棟,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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