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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還我去洗手間小解時,也忍不住抓著鳥,對著空氣說:「阿拓,如果你在的話,再讓燈閃個兩下吧,讓我知道剛剛不是意外。不過別閃太多下,我膽子小。」結果連閃都沒閃,想來我真的是個無聊透頂的人。

  七點四十八分,大愛台的編劇人馬開到,氣氛不錯。

  製作人,助理,三個編劇,兩台筆記型計算機,一台錄音機,一份過於冗長的拍片說明,一堆笑聲。

  我開始將我所認識的阿拓的某些角度提供出來。阿拓的朋友或許都會擔心,阿拓的模樣會被戲劇過度渲染或神化,變成不倫不類的尷尬。其實會不會有這樣怪怪的戲劇效果,一方面是在提供故事的人如何敲打阿拓的姿態,另一方面則是劇組在接收這些信息、反芻後決定呈現的面向,演員詮釋的能力則是其三。

  提供很人性的阿拓,在熱心兩字前加上「過度」兩字的阿拓,是我所認識的角度,將這部份提供出來後,我就大功告成滿足。拓爸則提供了一直出狀況嚷著爸不可理喻的阿拓,拓媽則提供了會偷錢又會懺悔的阿拓,都很真實,人性得可愛。劇組要怎麼萃取出關於阿拓家庭的慈悲,我想給予完全的尊重是理所當然。

  說到人性,真的就是一份幽默。幽默的人懂得欣賞別人釋放人性的時刻。

  例如拓媽煮了看起來超級好吃的牛肉,問我怎麼不吃,我說沒辦法,為了生病的媽媽發願這輩子不吃牛肉了。然後我說起我老是在回憶最後一次吃牛肉是什麼時候,吃了什麼牛肉。結果答案是清大夜市裡的沙茶牛肉炒飯。真糟糕。

  「早知道,就應該去王品大吃一頓再發願。」我苦笑。

  拓媽也有這樣一份不加掩飾的人性。

  劇組的訪談中,不知怎地拓爸提到了夫妻倆在醫院外的草坪上,談論阿拓的病況。

  拓爸說算命的先生至今尚無法算出阿拓會遭遇什麼大劫,所以應該沒事。拓媽則說如果這次捱過,一定要擺上好幾桌請客。

  「咦?那個時候妳不是還說以後都要吃素?」拓爸。

  「吃素?有嗎?」拓媽疑惑。

  「有啦,妳有說啦。」拓爸。

  「算了,反正又沒有活過來。」拓媽看著我,有點不好意思地苦笑。

  就是這樣。

  阿拓4

  不只如此,其實在訪談過程中,除了拓媽偶而的掩面哭泣,拓媽一直在亂講阿拓的糗事,真的有練過。

  而拓爸除了一直強調阿拓老是出狀況,流露出這孩子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遺憾,卻還借著機械式的、用衛生紙不斷抹拭桌面的動作,去平衡他心中的某種……我稱之為「如果這孩子活過來了,我肯定不再要求他記帳、痛扁他的力道也輕點吧」的嚴父心酸。

  訪談過程中,我也提到一直以來我竭力壓抑住的焦慮。即是等一個人咖啡畢竟是實體書,在阿拓發生意外後,這個故事開始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刷過來刷過去,目前位列我出版品中最暢銷的頭銜,還強暴了博客來排行榜第三名N天。

  我一直很矛盾。鑲嵌著阿拓的實體書暢銷,阿拓那傢伙肯定很高興,但畢竟除了阿拓的家人外,沒有人可以代替生了翅膀的他發言,任何這樣的聲稱都可能被冠以很難聽的想像……搭話題順風車,炒作悲劇,廉價的集體悲傷等等。

  我在意嗎?一點也不。我是個很臭屁的人,既柔軟又剛強,許多亂七八糟的批評對我來說都可以是不痛不癢。但我很在意阿拓家人對我,以及對這個以阿拓為主角的故事的看法。如果招致阿拓家人任何反彈,對我毋寧都是一記沉重的肝臟攻擊。

  告別式之前,阿拓家人訂了兩百本書在現場,並詢問我是否能夠用我跟拓的合照,夾黏在書中。我欣然同意,但還是焦慮。於是去信詢問拓姐是否可以帶一狗票網友去送阿拓,拓姐爽快地說越多越屌,最好屌到所有親戚都傻眼。自此我開始感覺到阿拓家人對我與故事抱持正面的觀感應該占了多數,稍稍放寬了心。

  一定得提提阿拓告別式上出的糗。

  干。真的是被陷害。對,就是阿拓害的。

  阿拓在苗栗銅鑼的老家很漂亮,有山有水的那種漂亮,所以當時我們一大堆網友趕到(依稀是五十幾人,搭喪家提供的接駁車),我忙著打電話跟自行開車的網友連絡,跟她說告別式的地點超級難找時,會場司儀突然朗聲道:「網友公祭代表,九把刀,請上前致意。」

  三小!三小網友代表!

  我嚇壞了,在同樣也傻眼了的網友面前,背著背包,侷促地走到阿拓的大照片面前,斷斷續續接受當下發生的慘劇。

  我什麼禮節都不懂,忙著講電話也沒看到之前的人怎麼跟喪家家屬致意,要鞠躬呢還是要雙手合十?還是什麼都別做?獻花時接過花後,要跟阿拓鞠躬還是不要?鞠躬的話要一個還是三個?拿香時也是一樣,拜一下還是拜三下?還是要跪下才有得體?干,我通通不知道,很想摸摸頭靦腆來個招牌傻笑,說:「啊,今天天氣真好。」博君一笑,但顯然會遭到唾棄,所以我只好極盡出糗之能事的瞎干到底。期間三步外代表家屬的阿拓姊姊面色如冰,更讓我感到壓力沉重,肯定是我搞錯了某些步驟(拓媽事後解釋,說拓姐當時其實很想笑出來。真的假的啦!),心中開始對阿拓有所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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