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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前家裡藥局被健保局開了張罰單,理由是「非由藥師親自受理健保處方簽」,一口氣被罰了十幾萬,現在媽在保護隔離病房吊著點滴、發著燒,才總算輪到爸完全處理藥局的大小事務。媽病了,爸常在親朋好友面前感嘆「我老婆病了,最近我才去二十多年來都沒踏進過的信用合作社處理事情,竟發現我什麼手續都不知道怎麼辦……」這樣的句型,去讚揚媽的能幹。
我覺得很難過。很乾。
非常的干。
小插曲。
媽說著夢話醒來,睜眼就跟我討冰淇淋吃。
「媽,我剛剛出去買早餐回來時,從護理站聽到很恐怖的事。」
「什麼恐怖的事?」
「聖誕節快到了,醫院的教會啊,就請來一個簡單的馬戲團為病童表演節目,可是 一大早排練,魔術師養的老虎就不見了……現在在醫院裡偷偷躲起來,大家都找不到。」
「哎呀,那個是人裝的老虎啦!」
「是真的!剛剛我還聽到護士在點名,說有好幾個小朋友都不見了。說不定等一下就跑到隔離病房啦!」
「聽你在亂講。」
「是真的!我很怕我等一下去買冰淇淋回來,沒看到妳,卻看見一頭老虎躺在床上,肚子鼓得超大就糟糕。」
「那你就要擔心沒有媽媽。」
「放心啦,我會用剪刀切開老虎的肚子,把妳救出來。」
然後媽繼續睡,我打電話問毛搭上火車了沒。
「毛,跟妳說,很恐怖!」
「啥啊?」
「就因為聖誕節啊,醫院請來一個簡單的馬戲團,今天早上那隻老虎居然走失了,在醫院跑來跑去,然後……」
「吼!你不要說無聊的話啦!」毛掛掉電話。
果然不愧是毛。
她常常說,認識我不深的人總覺得我超幽默(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我拐到的),實際上相處久了,才會發現我根本就是個超級白痴的無聊男子。
我等一下就要出去買冰淇淋啦。
5.
2004/12/05
媽今天生日。
但一早奶奶就趕緊將我叫醒,緊張地問我要不要帶puma去看醫生,我大驚,問為什麼,奶奶說puma看起來怪怪的。
我衝下樓,弟弟抱著puma坐在椅子上。
「剛剛puma倒在地上抽慉,還發出哎哎哎的叫聲。」弟弟說。
Puma兩腳發軟,無法好好坐著,也幾乎不能走路,不吃東西不喝水,舌頭髮白乾裂。但前一天晚上還好好的啊!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我嘆了口氣,緊張的心情消失,替之以無可奈何的寂寞。
接手抱過puma,他小小的身體幾乎不剩半點力氣,軟趴趴的一團帶毛的肉。
「puma,你要回去了麼?」我心疼地說,但語氣出奇的平靜。
「你不要在那邊黑白講啦!」奶奶皺眉。
Puma在我國三的時候走進我的生命,算一算,已經十三個年頭。牙齒掉光光只好讓舌頭整天都露出半截,鬍子灰白,黃毛稀疏,不能快跑,爬不上樓梯,跳不下床,眼睛還有些白內障。一條標準的老狗。
Puma看著我,有氣無力地縮起身體。
我的手指放在puma的胸口探測,他的心跳時而飛快,時而緩慢。我將鼻子靠向他的嘴,他卻沒有伸出舌頭舔我。Puma看起來很虛弱。
「puma你怎麼這個時候出來搶戲,明明就不是你登場的時候。」我抱著他,感覺他隨時都會閉上眼睛、一覺不醒。
如果媽沒生病,當時的我一定會哭出來。
但我很壓抑激動的那部份,選擇了接受。
我曾經帶過puma給獸醫看過感冒、看過尿道結石,兩次放在冰冷的金屬板上,兩次puma都嚇得全身顫抖。那副模樣我至今無法忘懷,可能的話,我不願抱孱弱的他去獸醫那裡,聽一些我覺得很痛苦難熬的話。
有人說,一條狗一輩子只會認一個人當主人。很榮幸,puma選擇了最愛他的我。
我一直都很害怕puma會在我在新竹念大學時、台中讀碩士班時、在台北寫作時、甚或未來當兵時過世。我一直很希望他能在我的懷裡闔上最後一次眼睛,也認為他也是如此想法。
如果puma選擇在此時與我道別,不也是契合我們彼此的願望?
十三年,也許夠了。雖然我會好傷心。
今天多災多難。哥從醫院回來換爸去陪媽,哥說媽昨晚發燒到38.7度,而對面床的吳媽媽發燒到39點多度,發燒到眼睛快要看不見,也開始吐,讓媽很害怕。而負責照顧吳媽媽的吳先生似乎感冒了!天,真糟糕,那可是保護隔離病房啊,萬一傳染給病人就慘了。希望大家的燒都快退,專注在跟癌症的PK上。
下午送毛坐統聯回板橋後,我們三兄弟又跑去附近的觀音亭拜拜,祈求菩薩作主化解媽與冤親債主的恩怨,並擲茭問卜。
回家後,哥提醒我,認為puma說不定是營養不良才會沒有力氣,而不是大限已到,哥說奶奶都亂餵puma吃東西,餵什麼發糕、饅頭的、放著一碗久沒動過的蒙塵狗飼料,營養超不均衡,他看了就有氣。
我想想,的確有可能。想起了大二那年puma重感冒瀕死的模樣。
那時候我聞訊趕搭夜車回家,一進門,看見媽正拿著注滿牛奶的針筒插進puma的嘴角,強灌些營養,但puma一看到我回家,立刻狂吐奶,跌跌撞撞向我走來,我含淚抱起興奮卻虛弱的puma,媽說,真難得,puma什麼都吃不下也不動,看見我卻轉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