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眼睜睜看著他報完地址,掛斷童話,母親淚眼婆娑地滑坐到地上,好似靈魂抽乾,四周只剩一片灰暗的虛無。

  不多久,警車鳴笛響徹小巷。

  游寅看了失魂落魄的母親一眼,在她面前屈膝跪下,用力俯首一磕。

  “媽媽,對不起。”他在心裡說。

  身後腳步紛沓而至,游寅終於像是回過了神。

  他下唇顫慄,揉了揉通紅的眼眶,原來,他也好怕啊,他不知道將面對什麼,他恐懼即使擺脫現在,也不能擁有未來,這是何等悲哀。

  身穿制服的兩個男人把他惡狠狠地從地面架起,他垂首往外走,在鄰里成片的噓聲惋嘆中,少年被押進了紅燈閃爍的警車。

  悲劇的結尾,是游寅看向窗外的最後一眼,夜幕里扶門而立的母親,哭得容顏不清。

  他回過頭,心如刀絞。

  ——

  結合家庭實際情況,法院給出的最終判決是有期徒刑三年。

  十八歲,游寅走出了少年看守所的門,世界像個面目全非的陌生人。

  也許對世界而言,他也如此。

  母親過來接他,他的個頭已經竄得非常高了,整個人蒼白瘦削,神色漠然,像一尊將要風化的塑像。

  母親仍喜歡哭,紅著眼想要替他接過行李。

  游寅避開了她的手,說:“不用。”

  母親訕訕收回,輕聲說:“長大了呢。”

  打車回家路上,司機打量幾眼後排的這對母子,笑問:“送孩子上大學吶?”

  游寅如中彈般渾身一僵。

  母親只能尷尬而客套地彎彎嘴角,最終什麼都沒說。

  九月,開學季,誰都知道。

  而游寅只能坐在家裡,無所事事地看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馬人群。

  混沌度日之際,母親向他介紹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老男人,他乾瘦卻愛笑,架著副圓片眼睛,看起來像只溫順的老山羊,和曾經面目凌厲的爸爸迥異。

  游寅叫他“齊叔”。

  男人說:“你可以叫我老齊。”

  老齊是個鰥夫,也是個退休小學教師,或許是職業病的原因,他對他的心理狀況格外關注,曾多次問他要不要重返校園。

  游寅搖搖頭,他不想,也不敢回去了。

  和母親訂婚的前一晚,老齊來他房裡問:“以後有什麼打算呢?”

  游寅未答,只問:“你會照顧好媽媽嗎?”

  老齊回:“我爭取。”

  游寅說:“我可以走嗎?”

  老齊問:“你要去哪?”

  游寅:“不知道,我想去很遠的地方,想告別這一切,有曾經的我的味道和痕跡的地方。”

  隨處可見的古怪眼神,和熟悉的一草一木,總會提醒他記起,他曾是一條六親不認的暴躁瘋狗。

  老齊問:“你在厭棄自己的過去嗎?”

  游寅:“嗯。”

  老齊說:“要去多遠的地方?”

  游寅回:“我想賺足夠的錢,想出國,去到沒人認識我的地方。”

  老齊微笑:“好,你成年了,你可以選擇自己想走的路。”

  “你要替我和陳女士告別。”游寅抽了下鼻子。他換了稱呼,他心痛地想要割斷和捨棄一切。

  “好,”男人答應了他,並糾正道:“我會替你和你母親告別。”

  當晚,游寅便動身離家。夜風清涼,他從褲兜里摸到了一張字條,大概是老齊偷塞進來的,借著路燈,他讀得滿臉是淚:

  “昨日種種,皆成今我,”

  “切莫思量,更莫哀,”

  “從今往後,怎麼收穫,怎麼栽。”

  ——

  塗杉看著那張字條,字體蒼勁有力,完全不像游寅口中的形容的“老齊”那般瘦弱年衰。

  她把紙條疊回之前的整齊兩道,交回遊寅手裡:“所以你才打那麼多份工嗎?”

  游寅點了點頭。

  她抬頭看他,而他逆光而立。

  在她面前,他只是他,全部的游寅,完整的游寅,有過仇恨悲傷的血跡滲透其間,也有溫暖光線和甜美鶯語落在他肩頭,他在烈火里煎熬淬鍊,也披蓋過白雪和綠葉。

  坐在鬼哥哥的投影里,塗杉竟感受到了一種從所未有的安心。

  對視良久,她問:“三年了,距離你實現夢想還有多遠呢。”

  游寅搖頭:“不知道。”

  塗杉皺眉:“你都沒計劃的嗎?”

  游寅微微一笑:“你在計劃之外。”

  塗杉懊惱拍頭:“那我豈不是你的人生絆腳石了?”

  “是燈,”他握住她手:“是光。”

  “我想為兩個人活著了。”這太難得了,他說。

  ——

  當晚,游寅送塗杉回了學校。

  從遇見鬼哥哥之後,她第一次覺得步伐是如此踏實,心底有種實在而沉甸的喜悅。

  臨睡前,塗杉給游寅發微信,這一天經歷得太多了,甚至比她過去十九年所帶來的衝擊才要大,可她卻不覺得累。

  因為她找到了答案。坦白是一劑良藥。

  思及此,塗杉給他發微信:謝謝你。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