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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先生,夜深了,該歇息了。"管家老張走過來附在林仕延耳根說。林仕延的眼珠動了動,嘴唇囁嚅著,喉嚨里發出幾個字節,渾濁沙啞:"……茉莉開了……他們都不在了……"

  "茉莉明年還會開的,林先生。"

  "死了,連根都死了……開不了了……"

  "不會的,一到春天就會發芽,您就等著吧。"老張說著朝廚房喊,"四嬸,快過來,把林先生送進臥室歇息,這手都冰冷的。"

  林仕延被老張推著走,輪椅轉了個彎,推向一樓的臥室。厚厚的地毯,人走在上面寂靜無聲。在經過壁爐時,林仕延叫老張停下來,他仰起臉看著牆上懸掛著的林伯翰的畫像,哆哆嗦嗦,順手操起茶几上的一個菸灰缸砸向畫像,噼里啪啦一頓響,畫像掉下來,帶倒了壁爐上的花瓶,碎了一地。

  那是林仕延最喜歡的青花瓷,價值連城。也不過瞬間,就碎了。

  "林先生--"管家和四嬸按住激動異常的林仕延。林仕延仿佛陷入一種席捲一切的狂cháo,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悲慟,捶著輪椅的扶手,一任淚水洶湧而泄:"你們為什麼要這麼對我!為什麼啊--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他嚎哭著,嘶啞渾濁的嗓音在空闊似殿堂的屋子裡迴蕩,從未如此悽厲絕望,"燕,林然--林希,你們回來--回來--"

  舒曼被推進手術室的時候,葉冠語的私人直升機正在離城騰空而起。他並不是第一個得知舒曼下落的人,韋明倫是第一個接到耿墨池電話的,隨即轉告舒家,但是他們的速度顯然趕不上葉冠語,因為葉冠語的直升機比航空公司的航班早起飛兩個小時。舒家人登機的時候,他已經在長沙降落了。

  耿墨池發現舒曼狀況急劇惡化時本來是打給杜長風的,結果不通。打給韋明倫後他才知道,杜長風已經失蹤數月,而且舒曼根本不是因為和杜長風鬧矛盾才去湖南找他的,她是逃跑,因為她不能生孩子。耿墨池嚇壞了,當晚就將半昏迷的舒曼送到長沙最好的醫院。

  但是已經晚了,生不生下孩子,舒曼的心臟都已經瀕臨崩潰。醫生當機立斷,給舒曼做剖腹產手術。

  葉冠語趕到醫院的時候,舒曼剛從手術室被推入重症監護室。孩子倒是平安生下來了,但因不足月,一生下來就被直接送進保溫箱。據醫生說,生命體徵非常弱,能不能存活就看他的造化了。而舒曼已然進入彌留狀態,神志不清,呼吸微弱,耿墨池和女友白考兒守候在監護室外,焦急地等待舒家人的到來,至少應該讓她和家人見上最後一面啊。

  耿墨池很自責,如果他早些送舒曼來醫院,情況或許有轉機。白考兒只能安慰他,說些寬慰的話,但仍不能讓耿墨池輕鬆起來,他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雙手捂臉,表情極為痛苦,哽咽道:"他們都那麼有才華……"

  "他們"指的是舒曼和已經去世多年的林然。白考兒正勸著,走廊盡頭快步走來兩人,正是葉冠語和助理呂耀輝。葉冠語的到來讓耿墨池很詫異,他不認識葉冠語,上下打量他:"你是誰?"

  "我們是舒曼的朋友。"呂總管說。

  "她的家人怎麼沒來?"

  "哦,那可能要晚點,我們比他們先到。"

  耿墨池和白考兒對視一下,沒有再吭聲。

  葉冠語因為走得匆忙,沒有穿西裝,淺灰色開司米毛衫外隨便套了件薄呢大衣,神色恓惶,眼眶通紅。

  "她生了個兒子。"考兒說。

  而他像是沒聽到,眼睛痴痴地望著重症監護室緊閉的門。他知道,離別的時刻到了。不,他不要這樣的結局,這不是他應該有的結局!十餘年的守望,一顆心碎了又裂,他究竟做錯了什麼,要承受這樣的痛,這樣的傷!

  終於,主治醫生出來了,問誰是舒曼的家屬。耿墨池當即意識到情況不妙,臉色發白:"怎……怎麼了?"

  醫生直搖頭:"她不行了,你們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醫生的話還沒說完,葉冠語就第一個衝進監護室,撲到舒曼的床沿,"曼,我來了,我來了……"

  舒曼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見到葉冠語,她竟然笑了,靜靜的笑淌了一臉,在那樣蒼白羸弱的面孔上,仿佛暮色蒼茫中最後的那一抹霞光。顯然,她是歡喜見到他的。畢竟他是她生命中不可忽略的一個人,和杜長風一樣,曾經那麼近距離地徘徊在她身邊。到了這個時候,無論是親人還是仇人,愛她的人,還是她愛的人,每一張面孔她都那麼捨不得,真的真的捨不得……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唯願來生她還認得他們。而今生,她已經是這樣了。只能這樣了。

  葉冠語完全失了常態,整個人顫顫巍巍,握著她的手摩挲著自己的臉,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你來了。"她倒先開口了,聲音輕得仿佛一縷微風。每吐出一個字都很艱難,要耗上很大的力氣。她的長髮凌亂地散陳於枕上,她的眼睛,再也沒有了靈動的流光,有的只是無底深淵一樣的絕望,還有不可言喻的痛楚,看著他時,只是深深的嘆息。

  "小曼,你要撐住……"葉冠語半跪在床沿,胸腔里像是有柄最尖利的尖刀在那裡緩緩剜著,汩汩流出滾燙的血,他痛到要吸氣才能讓自己有力氣跟她說話,"就算你不在我身邊,也請讓我看到你……一定要讓我看到你……就像過去十幾年我那麼看著你一樣。曼,請你相信我!曾經,我以為是恨讓我活到現在,可是到今天我才明白,是愛讓我活下來的,是我對你的愛給了我生活的希望--曼,你明不明白啊……"

  "我,我明白……"舒曼微微點頭,她的呼吸已經微不可聞,嘴角含著笑,一分一分地抽出手撫摸他的頭髮,"答應我,原諒他……"她極吃力地吐出每一個字,"好--嗎?"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伏在床邊,任憑淚水淌進她的手心:"我早就原諒了他,曼,我們三個人都是這場悲劇的犧牲品,我沒有力氣再恨,恨到了盡頭,什麼都是枉然,我還是留不住你,曼,我如何才能……留住你……"

  "我累了,好睏啊。"舒曼疲憊地閉上眼睛。

  "不,不,你不能睡!小曼,你睜開眼睛,看著我--"葉冠語驚慌失措,起身坐到床邊,輕輕搖著她的肩,"我跟你說話,你就聽我說話,好不好?別睡,夢裡太冷,你一個人走會害怕的。"

  舒曼恍恍惚惚又睜開眼睛,她掙扎著大口喘著氣,嘴角劇烈地顫抖著,他急切地低下頭,她的聲音微弱而戰慄:"跟我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跟我一樣那麼……那麼開心過……"

  她急促的喘氣聲像是鋒利的尖刀,刺入他心底深處,他全身都在發抖。為了不讓她睡過去他將她整個地扶著坐起,他握著她的肩膀,她的頭無力地微仰著,他看著她笑,他堅持讓自己笑著面對她:"好,我跟你講……我小時候,是個不太聽話的孩子,因為家裡窮,弟弟又小,我不能有太多不切實際的想法。可是,偏偏我愛幻想,每天都在幻想,幻想什麼時候我們家才可以搬出翠荷街,什麼時候我爸爸才不用去拉煤,什麼時候我媽媽才可以不去小作坊彈棉花,什麼時候弟弟才可以穿上新球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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