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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帝南征北討十六年,終至八方歸一,河清海晏。縱尚有極北邊境活動的遊牧部落,流竄西南一帶的亡國餘黨,亦是不成氣候。

  天下皆知,這萬里江山已盡數握在大齊王朝的手中。

  或者說,握在太和殿裡,龍椅之上的那個人手中。

  戌時六刻。

  幾十架銅鶴長明燈,分列兩排,將空曠大殿照的輝煌如晝。

  正值盛年的帝王,僅是簡單的坐在高位,便生出震懾人心的氣勢,將恢宏殿宇都壓的黯然失色。

  史稱齊世祖『不怒自威,煌煌如日。』卻不敢寫『形貌昳麗』。只因他殺伐之氣太盛,朝野上下,無人敢肆意打量他的容貌。

  侍者低眉垂首,靜立在帝王身後。

  齊烈正在看一本春汛的摺子。

  「……清西郡大雨六天不竭,沭河漲水迅猛,兩岸洪災泛濫,危及敕城,災民苦不堪言。臣急請撥賑災款紋銀三千兩,頓首頓首,不知所言……「

  清西郡偏遠而貧乏,極少出現在朝官的奏章里。如果不是還有個每隔幾年就水害泛濫的沭河,幾乎要被遺忘在大齊遼闊的版圖中了。

  大雨,沭河,齊烈一怔……眼前便忽而展開一幅長卷,回憶洶湧,如漩渦一般將人吸進去……

  那是逐鹿原之前的一戰。

  從破曉殺至子夜,打的異常慘烈。

  蒼穹黑如潑墨,狂風作,大雨傾盆。

  沭河兩岸血光沖天,戰線長達二十餘里,嘶喊哀嚎與擂鼓聲響徹荒野。

  屍骸殘肢堵塞了上遊河道,而河中還密密壓著數不清的黑影。那是齊軍的先鋒船與渡河筏,呼號混著激流翻湧的水流,在嗚咽大雨中迎浪而進。

  對岸楚軍推來重逾百斤的巨型弓弩,連番齊發的箭矢鋪天蓋地的壓下,無數倒下的兵士之後,又有更多齊軍不及傷亡的衝鋒渡河。

  因為他們的王在,他們便有無往不勝的驍勇。

  大雨遮蔽了視線,砸在臉上刺得生疼,卻沖刷不去濃烈的血腥氣。

  楚軍箭矢射盡,也放了皮筏,在怒浪濤天的河道中與齊軍近身殺伐。

  這是齊烈打過最慘烈的一戰。

  也是他們的計劃之中,決勝天下的一戰。便是不計傷亡,也要攻下沭河!

  主帥戰船甲板上的齊王,與將士一同在最前方殺敵,金甲染血,如齊軍雨夜中的烈日明光,有著照亮人心的力量。

  齊烈一劍斬下躍上船的楚兵,回頭怒喝道:「誰讓你來這兒的!回去保護先生!!」

  侍者打扮的少年持劍劈斬,無暇行禮只得喊道,「沐雨知錯,請主子責罰……」

  話音未落,少年身後便走出一人,通身披著黑色的斗篷。

  那隻露出的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往日持筆持棋的手,此時卻持著一柄長劍,雨水混著鮮血,順著劍刃淅瀝瀝的流淌下來。

  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抬起頭,露出疏朗淡漠的眉眼,「是臣執意要來。」

  齊烈一驚,「先生……」

  心神分散間堪堪避過襲來的長矛,身邊幾位親兵見狀及時回護,助齊烈殺到白離塵身邊。

  「先生為何不在營中?」

  那人神色依舊冷清,一劍斬下剛越上船板的楚兵,噴涌而出的鮮血濺在略顯蒼白的臉上。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篤定,

  「這種時候,臣自是要與陛下在一起!」

  齊烈高聲道:「你們幾個守在先生身邊,務要保證毫髮無損!」

  「是!」

  躍上船板的楚兵本以為這是個軟柿子,一涌而上攻過去,卻連一片衣角都未沾到便被橫掃落水。

  距離稍近的一劍致命,砍瓜切菜一般容易。

  那柄長劍如一泓粼粼秋水照亮夜色,往日淡漠世外的氣質蕩然無存。

  「臣尚有力自保,陛下不必分心顧臣!」

  許多年後每每回想,千頭萬緒終是只剩嘆息。

  那是最暗的夜,最冷的雨,最濃的血,最刺目的火光。

  卻是他們之間,最近的距離。

  丑時六刻。

  戰況激化到極點。兩軍僵持不下。

  甲板上指揮傳令的齊王,在身旁將士的驚呼中抬眼,只見一道流火飛速划過天際。

  燃燒的火箭上澆了油,穿過重重風雨。仿若漆黑的蒼穹被撕開一道巨大的裂口。

  對面楚將尚來不及反應,就見一簇烈烈火光撲面而至,掠過頭頂!

  一箭射下了對岸的帥旗!風中飄揚的『楚』字大旗燃燒著落下來。

  齊軍士氣大振,呼喊聲響徹天宇。

  青衣公子已褪了寬大斗篷,由沐雨和幾個親衛護在中央,晰白的手指穩穩的持著一張玄鐵弓,方才火箭的離弦之勢令弓弦微顫。

  又迅速從背後的箭匣中抽箭,搭弦拉弓,箭矢飛射而出。這次的黑箭隱匿在夜色中,對岸橫刀立馬的楚將搖晃著跌落下來。

  又是一箭破風穿雨,正中擊戰鼓的傳令兵!

  負隅頑抗的楚軍只見主帥從戰馬上頃刻滾落,戰鼓也突然停了。整個場面不可控制的混亂起來,副將的怒吼也鎮不住渙散的軍心。

  如此遠的河岸距離和精準度,需要極高的臂力,夜視能力,熟練度,還有直覺。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齊烈回頭,隔著廝殺的戰場望過去。

  明明只看了一眼,卻覺得須臾之間被無限拉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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