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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年了呵……

  她拿起銅鏡,端詳著自己的容顏,即使秀麗依舊,眼角也有了幾條細紋——歲月如斯,她早已不是那位,有著嬌艷芳容,冠蓋京華的清敏帝姬了。

  她心下苦笑,卻是透過鏡面,繼續端詳著。

  若是萱敏還活在世上,是否,也長成了這模樣?

  她想起孿生妹妹,那純真可愛的笑臉,不由心下劇痛,纖纖十指,用力握住,幾乎要將掌心刺穿。

  窗外吹來了寒冷的北風,樓下的歌姬,一曲正是婉轉——

  長相思,在長安,

  美人如花隔雲端……

  這盛世華音,本是裂石破曉般的絕佳,奈何酒客寥寥,唱到最後,竟平空增添了幾分哀惋淒清。

  她聽得這舊時宮中之曲,想起十二歲時,與妹妹一起偷看新科狀元的情形,不禁潸然淚下。

  風越發大了,吹得滿室蕭索,天際慢慢陰暗下來,漸漸的,竟又飄起了雪。

  潔白的雪花飄舞,遠處的城牆,都蒙上了一層雪絨,不復平日的莊嚴肅穆。

  清抿怔怔望著,只覺得萬古一悲,這幽幽天地間,只留有自己一人,煢煢孑立。

  這大雪茫茫,以幕天席地之勢,掩蓋了城牆,遮蔽了京城……

  就猶如,那勝者寫就的丹青史書,以淋漓濃黑的墨汁,遮蓋了一切,又有多少驚才絕艷的人物,被這墨黑抹去?

  她又想起了另一位,年紀相仿的女子。

  她,生就天人之姿,即使命運多舛,也從不折服;

  她,劍如人外飛仙,人若曇花命薄,留在這世間的,只是那晶瑩粲美的回眸一笑——

  “等著我,我定將你們救回!”

  那一次,她與韃靼王子的賭約,以和局告終,兩姐妹雖沒有得以釋放,卻在王帳下生活了七年,其間,衣食無憂。

  看著那些受辱而死的中原女子,她們兩姐妹,無數次生出感激,和慶幸!

  直到七年後,忽律王子將她們喚來,雙目通紅,悲慟不能自已,她們才知道,曾一劍破敵,九退韃靼的林宸,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她被自己的夫君,以一杯“牽機”,送入了黃泉幽冥。

  ……

  雪繼續下著,將天地都要淹沒,清敏忽然感到茫然……

  林宸走了,妹妹走了,任是何等英雄豪傑,如花美眷,都一一湮沒在這萬丈紅塵之中,這塵世,又有何等羈絆?

  她就這樣靜靜坐著,任由寒風肆虐,只覺得心間一陣虛無空茫。

  直到一陣腳步聲,噔噔上樓,她才恍然驚醒——

  “是你!!”

  幾乎是不可置信的,驚喜已極的歡呼。

  “是我!”

  男子四十上下,仍是儒雅俊逸,兩鬢微霜,更見英氣。

  “宮中仍是夜宴不休……”

  幾乎是厭惡的,他淡淡道。

  “我實在看不得林媛那雍容高華的模樣,找個藉口就溜了出來。”

  男子露出少年一般的調皮笑容——

  “怕你一個人,冷清清的又胡思亂想。”

  清敏凝望著他,不知從哪裡生出勇氣,伸出手臂,緊緊的抱住了他——

  “留下……陪我……”

  晚來天欲雪,這一室,卻滿是春色。

  清敏緊緊抱住瞿雲,凝望著他熟睡的神情,輕輕的,笑了起來。

  莫名的,她想起一句詩來: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你,可不就是我所等待的,風雪夜歸人嗎?

  這冰雪漫天的除歲之日,即使我並無茅屋寒榻之憂,也願與你,攜手同衾,拋卻前塵。

  不管這世上,是何等的黯淡絕望,讓人傷心欲狂,只要有你一日,我便願意和你一起,在這絕望塵埃里仰望著,期盼著,總有一日,繁花盛開,春光明媚。

  她甜蜜地笑了,仍是不脫哀傷,卻別有一種美麗。

  兩人緊緊相擁,無一絲間隙,仿佛都沉浸在,香甜幻夢之中。

  此時,他們誰也沒想到,開春過後,因為一個小宮女的死亡,一個二十多年前的故人,將會重現人間。

  那時候,風雲再起,戰況詭譎,這甜蜜溫馨的一幕,卻是不知,何日能夠重現。

  番外2元旭

  昨夜小寐,忽疑君到,卻是琉璃火,未央天。(注)

  ——元旭

  元旭從夢中醒來時,映入眼帘的仍是天頂明黃色的五彩龍紋。

  他嘆息一聲,驚動了一旁的李祿,他連忙上前,笑問道:“萬歲今日起得早……”

  “夜不成寐,不過平白睜眼罷了……”

  他淡淡說著,眼中無限寂寥,因著這一份淡漠的閒適,越發讓人心中發寒。

  李祿偷瞥著皇帝青白的面色,又禁不住多看了眼那眼下的青腫,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心中浮上了“命不久矣”四字。

  元旭卻渾然不覺,他由李祿伺候著用青鹽漱口,又穿了玄色常服,戴了玉冠,便到御花園中散心。

  此時已是深秋之時,滿園花木都凋落一地,那些奼紫嫣紅的花瓣委地,有些仍鮮艷晶瑩,有些卻已枯黃腐朽,再不復平日的風光。

  厚厚的黃葉在風中飛旋,李祿見皇帝面色不豫,試探著笑道:“這些混帳行子真不省心,滿地的落葉居然不掃……”

  “秋日本該葉落,哪裡是人力可以盡掃的。”

  元旭輕輕說道,聽不出什麼喜怒,李祿碰了個軟釘子,越發小心地問道:“萬歲可要在此賞景,不如鋪個軟氈,再熱些酒來?”

  元旭點頭應允,李祿連忙喚人去取,自己又忙不疊地鋪好軟氈,從食盒中取出雙鶴銀壺,在杯中斟了七八分,小心奉上。

  元旭接過玉杯,琥珀色的酒液泛起點點漣漪,依稀照出的他的面容。

  不用看,便可知道是什麼模樣……

  他苦笑著,想起那日在琉璃鏡中看到的自己——雙頰凹陷,面色灰黃,如電的明眸也泛起重重血絲。

  狀若骷髏啊……

  他又是微微一笑,正要一飲而盡,卻聽不遠處有人聲喧囂,好似有女子聲氣在高聲叱罵。

  他瞥了一眼,李祿卻心領神會,匆匆去探視,不到半刻便迴轉而來,身後跟了一位宮女,粉面上帶了嚴霜。

  到得御前,元旭問起緣由,她只是低低道:“他們要到廢宮中去探險……”

  元旭的眼,因這一句而生出詭譎火光來,他含著微笑,溫言問道:“那你為何要阻止呢?”

  “因為那裡,有了不得的東西!”

  她再也忍耐不住,低聲泣道:“一位風華正好的女子,在那裡悄然死去——這宮中簡直是吃人的地方,我再也耐不住了!”

  “轟”的一聲,元旭全身的血液都幾乎要噴涌而出,他忍住太陽穴的抽痛,笑意越發加深——

  “你說……”

  ……

  “你是說,朕的太子並非皇后所生。”

  看著眼前宮女婆娑的淚顏,元旭的聲音漫然無怒,眼中的火焰逐漸消散,仿佛滿含著疲憊與厭煩的沙礫,又好似僵脆的琴弦,下一刻便會崩裂盡碎,消於虛空。

  那宮女被他的冷漠而驚嚇到,張著一張檀口,怒道:“皇上難道不想還萱敏帝姬一個公道嗎?太子雖小,也是國之儲君——”

  “正因為他是國之儲君,朕才不想讓他白白送命——死者已亦,生者卻還有大把的青春歲月呢!”

  那宮女卻也倔強,站起身來冷笑道:“原來這就是聖君風範,縱妻行兇,懦弱無能。這樣的皇上,當起來愜意嗎?!”

  她頭一扭,轉身不顧而去。

  元旭止住李祿的怒喝,輕聲道:“你也覺得朕很忍心,是嗎?”

  “皇上……”

  李祿一時惶恐,正要跪下,卻被元旭止住了——

  “等過幾日,你便把這宮女收為‘對食’,給她派個輕鬆的活,儘量保全住她。”

  “皇上?!”

  “你必定是在想,朕既然如此冷漠,又何必要救她?”

  元旭的聲音晦澀,笑意越發詭譎——

  “朕要給兒子留個活的憑證才是……”

  他聲音居然帶上了詭異的欣悅——

  “這世上,多是的認賊作父,娶妖為妻的,朕的兒子,可不能再認錯了母親!”

  ……

  回到乾清宮中,才是正午十分,用膳過後,天色越發晦暗,窗外飛沙走石,扣擊著窗欞。

  元旭這幾日的精神略好了些,他接過案前的奏摺,托腮看了起來。

  “妙!”

  他眼中閃著奇妙的光芒,看了看黃綾封面,輕聲念了出來——

  “周浚……這倒是個聰明人。”

  “古人云漢書可以下酒,當浮一大白,如今我卻是想與這年輕人徹夜痛飲!”

  李祿大吃一驚,上前委婉勸道:“皇上,太醫說……”

  “朕知道,所以朕只是想想而已——我這條命,剩下沒幾天了,得省著點用。”

  李祿身上一顫,正想婉言勸解,元旭不在意的擺手道:“朕還沒糊塗到需要你來哄騙的地步。”

  他拿起奏摺又看了一回,吩咐道:“宣這年輕人覲見。”

  “皇上,此人地位低微,單獨覲見不合宮中規矩。”

  “你是要提醒朕,把這條規矩給改了嗎?”

  李祿一時無言,俯首後默默而出。

  ……

  不覺已是掌燈時分,周浚叩拜後告退,只剩下元旭對著殘亂的棋盤,輕輕微笑。

  “真是個妙人……”

  他低喃道,想起周浚方才的言語,不禁笑著重複道:“君為漢武,我為衛霍,君為楚王,我不為屈子……真是妙人妙語啊!”

  李祿聽著這大逆不道的言語,只覺得膽戰心驚,他低聲問道:“要不要奴才去……”

  “你真是無趣,這樣一個妙人若是沒了,韃靼人便要欣喜若狂,而皇后日後就要百無聊賴了!”

  元旭想著這些場景,簡直樂不可支,他大笑著,直到嗆著,才任由李祿給他捶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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