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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們如今都知道了,楚若不是什麼天資聰穎卻出身平平的青鳥,而是一隻如假包換的鳳凰,正經算起來,也是上古神族。
而當初嵐澤上神在赴大遺之野前,親手改寫她的記憶,又將她託付給東海七太子一事,儘管未曾對眾人明言,但這群活了成千上萬年的神仙妖靈,多少能夠猜到那麼一些,如今楚若回復了正身,各人都有些沒來由的心虛。
然而與眾人的擔憂相反,楚若安靜得有些嚇人。
確切地說,在那日之後,她幾乎從眾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突兀且乾脆,就好像大鬧冥府只是一場錯覺罷了,只偶爾被人撞見過幾回,帶回的都不是什麼好消息。
有採藥的仙童說,在人跡罕至的深山見過她,她從萬丈懸崖跳下去,爬上來,又跳下去,周而復始,面無表情,嚇得仙童連藥也不採了,就打道回府。
又有凡間的水族稱,在不知名的湖裡撞見她,一動不動地躺在湖底,要不是睜著眼睛,還以為是個淹死的。而當它們哆哆嗦嗦地上報至東海,七太子親自來尋人時,人卻早已不見了。
三界都傳言,嵐澤上神昔日的二弟子楚若,恐怕是瘋了。
但她舊時的友人們看得明白。她只是死不了。
不同於身軀脆弱的凡人,隨意往哪棵樹上一吊,便能奈何橋上走一遭,改頭換面重來過,神仙是沒有自盡一說的,若非死在更高明的對手手下,便得千年萬年地活下去,而如今魔氣已清,三界祥和,出手勝過楚若的,已經屈指可數。
所以她只能挨下去。
凡人總羨慕神仙長生不老,他們卻沒有想過,神仙的一日也是二十四個時辰,並沒有比誰過得更快一些,每一寸,都是生熬。
這樣的日子,一晃竟是兩萬餘年。
直到楚若被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逐光逮個正著,一路提溜回天庭。
“這是幹什麼,我尋思著我幾百年也見不到一個活人,沒什麼犯事兒的機會吧?”站在紫霄殿上,楚若大大咧咧地抹了一把眼屎。
坐在殿上的帝昊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這些年來,楚若哪裡偏僻往哪裡躲,他們顧及她傷心,總不忍心去打擾她,使她回想起舊事,如今依他看來,倒是要把她養成廢人了。
“不曾犯事,是有項差事給你做。”
帝昊所說的差事,倒並不難做。據說,由於近來凡間人口興旺,司命星君鏡堯頗有些忙不過來,往日能編得全須全尾的戲本子,如今只來得及寫個框架梗概,於大處是不妨礙的,可落到細節上,就難免有些接不上趟。而這其中,尤以青年男女花前月下的戲碼最甚。
本來嘛,這談情說愛的事情,翻來覆去不過那些花樣,若讓鏡堯細細地寫吧,著實太浪費她的時辰與筆墨,但若不寫,總也不能從初見邂逅一步進到結婚生子。於是,鏡堯抖抖袖子奏請天帝,替她添個人手,專替紅男綠女傳遞情意。
而旁人皆不明白,天帝陛下是如何眼珠子一轉,將消失了兩萬多年的楚若揪出來領了這差事的。
更讓他們驚掉下巴的是,傳聞中已經瘋了的楚若,竟然一聲不吭,毫無異議地接了。
不管怎麼說,楚若就此成了鏡堯的幫手,不任官職,不領俸祿,就這樣在凡間兢兢業業地當著這份差事,一轉眼,竟又是萬年。
“你我今後,再不必見了。”
凡間六月,風拂柳堤,一名少女緊抿著唇角,似是下了好大的決心,拋下這句話,轉身便要走。
她身後的少年急追上前,攔住她去路,“這是怎樣講法?”
少女眼眸一轉,眼中已隱現淚花,只垂眸盯著自己的鞋尖,“還能怎樣講法,我爹爹不同意我們在一處,已經要將我說給王家了。”
“王家?鎮東頭的王家?”少年不自覺地拔高了聲音,“他家那混帳還沒說親,便早有了幾房小妾,你爹爹難道不曉得嗎?”
少女聞言不答,只是淚珠沿著臉龐滑落下來。
那愣頭小子一時間又急又氣,也不知該做什麼,只顧站在原地憋得臉紅脖子粗。
此時,卻聽耳邊一聲悅耳鳥鳴,低頭看去,竟是一隻青色小鳥,銜著一朵小花輕輕放在他掌心,還不忘向少女的方向擺了擺腦袋,仿佛通人性一般。
少年恍然開竅,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將花簪在少女的發上。
“你做什麼。”少女輕叱道,卻並沒有躲開。
少年撓了撓頭,憨憨地笑起來,“好看。”
笑罷了,他認真道:“我知道我家貧,不能令你父親滿意,但是我已向遠房伯伯借了一筆錢,下月便去南方行商,待我將買賣做出起色,便再次到你家提親,你父親無非是想你衣食無憂,到那時想必也不會如何反對了。”
少女抬眼看了看他,哧地一聲破涕為笑,“聽聞南方多瘴氣,你要當心。”
眼看著二人竊竊低語著走遠了,方才獻花上門的小鳥向柳樹後一閃,再度探出身子時,已成了一個身形窈窕的女子。她倚在樹幹上,目送那對小兒女遠去,眯眼打了個哈欠。
這萬餘年來,她將帝昊指派給她的差事幹得風生水起,專替凡間男女做這些傳書寄情的事,又因為她常以青鳥模樣示人,時日一長,還留下了個“青鳥殷勤為探看”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