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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一個如影隨形的是失眠。
以及夢裡出現的人,和會痛的智齒。
她在逃。
而現在,她逃回到了家鄉。
周筱筱在城中心住了下來。生活平靜地如同每到一個新地方一樣,沒有波瀾地往前走。
智齒不會痛,失眠好了許多,不會再做不該做的夢,一切都讓她以為,自己已經遺忘了那個人。
可是,不發生不代表不存在。
半年以後,當這一周她連續夢見那個場景時,周筱筱終於意識到,自己又該換個地方了。
夢裡,是他隱忍的臉:“筱筱,對不起,我愛你。”
周筱筱倏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對著空氣就是一巴掌:“愛你妹。”
她爬起來,駕輕就熟地去廚房,放咖啡豆,喝咖啡。
許久沒痛的智齒在口腔深處作威作福,一個小時,兩個小時,四個小時。
周筱筱終於挨到了天亮,穿衣洗漱,去了醫院。
周筱筱討厭醫院,刺鼻的消毒水味,擁擠的人群,無數的人間離合上演。
取號,拍片,繳費,等待,周筱筱有些頭疼地擠在一群女生中間,許久不和人太過親近的身體有明顯的不適和抗拒。
她奇怪地看了一圈稚嫩的臉龐,心裡在想:現在長智齒的孩子都這麼多嗎?
一直到下午,才終於輪上她。
當躺下來之前,醫生面無表情地對著片子和她講了一堆聽不懂的術語。她有些茫然,然後就看到醫生面有不耐地問她:“想好了嗎?想好了就在這裡簽字。”
患者知情單上,標註了後果由她承擔。周筱筱猶豫著拿過筆,在本人簽字那裡寫上了名字。
有刺眼的燈光亮起,周筱筱下意識地閉上眼,感覺到臉上被蒙上了面罩,然後有針管伸到她嘴裡。
她大張著嘴巴,清晰地意識到半邊臉慢慢失去了知覺。
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醫生剛剛說的話——你這顆智齒靠近神經位置,需要做微創手術,術後還得輸三天液。
三天——意味著她走的時間又要後延——冰冷的機械在周筱筱口腔深處進進出出,她的感官被無限放大,意識卻越飄越遠。
“我最近牙好疼。”是剛畢業那年,她以為是自己工作太忙導致的上火,在微信上和他訴苦。
“周筱筱,快遞。”沒隔幾天她就收到了一個包裹,各種清火消炎藥,還有小包裝的茶葉。
她拍了個照片給他,附言:這麼貼心吶。
而他笑著回她:還疼嗎?
她笑嘻嘻地回:早就不疼啦。
那個時候的她,沉浸在被甜蜜麻痹的假象,殊不知殘酷的真相,早已生根發芽。
“好了。”醫生取下周筱筱的面罩,手速飛快地在病曆本上寫字,頭也不抬地和她說注意事項。
突如其來的亮光喚醒了游離的意識,周筱筱坐起身來,咬緊了嘴裡的棉球。
“還要嗎?”醫生指了指碎成幾瓣的牙齒,問她。
周筱筱搖著頭,含混不清地吐出倆字:“不要。”
短髮的護士遞給她一個冰袋,帶著同情的目光掃了她一眼,然後走到門口拉開條門縫,喊道:“下一個,26號。”
周筱筱跟在她身後,拎著包,另一隻手用冰袋捂著臉頰,有些艱難地拉開了門。
立刻有十幾道目光灼灼地向她這個方向掃來。
身後的房門啪地一聲被護士關上。
周筱筱坐在最外側的椅子上,冰袋觸碰掌心的一面涼意逼人。她換了只手,感覺到拔過智齒的那半邊臉灼熱地難受。
一旁坐了個十八九歲的女生,青春逼人,好奇地捅了捅她:“疼嗎?誰給你拔的?”
她搖搖頭,麻藥的作用還沒過去,她現在只覺得臉頰又麻又熱。
女生往房門緊閉的科室看了一眼,又問她:“那你看清長相了嗎?帥嗎?”
周筱筱覺得莫名其妙,再度搖了搖頭。女生惆悵地自言自語:“都問了好幾個了,都不是徐醫生拔的,今天不會白來了吧?”
周筱筱並不知道她口裡說的人是誰,也不關心她說的這個人是不是給她拔牙的那一個。
她將暖熱的冰袋換了個位置,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打算等半個小時吐掉棉球就走。
她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到徐斯遇。
人群中有輕微的騷動。
身旁的女生似乎直起了身子,整個人都靠近了她的方向。
周筱筱感覺到衣服摩擦帶來的觸碰,她有些煩躁地睜開了眼,試圖往一側挪一挪。
她抬起頭,注意到自己已經坐到了長椅的最邊緣,目光在掃過迎面走來的一群人時,愣住了。
徐斯遇很高,185+的身高在一眾白大褂中分外明顯。他走在中間的位置,帶著口罩的臉上只能看到那雙眼睛,如一汪幽深的清泉。
在看到她的時候,那雙眼睛有一閃而過的難以置信。
腳步直接停了下來。
有嘈雜的竊竊私語的聲音在周圍響起。
周筱筱心想,就我現在這副樣子,別說你不認識我,就是認識,也認不出來吧。
她低下了頭。
那股嘈雜的聲音似乎更大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