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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宋是首都官媒的喉舌。

  她和凌言一樣,懂得這個時間點的敏感、懂得一切的政治局勢。她知道這一個聲明,不僅僅涉及她的下一任期的工作,還涉及她的口碑名譽。

  如若此時國不泰,民不安,你教她該如何歌功頌德、按部就班?

  柳宋在求她啊,她在說官方說污染不大的假稿子已經要發了,「磚家」寫的報告也要公布了,這個世界就這個混帳樣子了,我求求你,我們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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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幾何時,專業人士在重大災害中本來是應該建立生物毒理學模型,來評估可能毒害和健康風險的,這個不僅僅是從政者制定政策的參考,還是在確保受害者在遭受污染的健康損害後能拿到賠償。

  可是現在,所謂「科學」向「大局」妥協了。

  也就是說,政府帶著專家打算袖手一旁,說一句:這水沒毒,這水能喝,魚死了是因為太高興了,你病了是因為你身體本來不健康。這件事怎麼能和我有關呢?

  平平一招,卻最為致命。

  也就是說,再之後,民眾所有的申訴辯解,都沒有了正當性。

  你若強行發聲,便是你不知好歹,你若是叫苦叫屈,便是你大逆不道。

  *

  蘇閒一個眼神你都沒有給她,冷淡說,「行,那你滾吧。」

  凌言感覺柳宋要哭了。

  最後她出門,走前卻把脖子上的項鍊扯掉,扔在蘇閒身上,道,「我保不了你了,你跟你的『新聞理想』過去吧。」

  *

  那一瞬間,凌言真有今夕何夕之感。

  他不知道柳宋什麼時候跟蘇閒有了這麼深的淵源,只知道最開始的時候,柳宋還不認識蘇閒,只是因為Sophia事件對蘇閒稍有關注,卻已經在他面前,對她反覆誇獎。

  她說她的稿子「有熱情有韌勁,又極其理性客觀,篩選信息快速精準,寫文章也刀刀到位。」

  他看得出來,她重蘇閒品格,慕蘇閒才華,敬蘇閒膽氣。

  她說這才這是這個時代真正的記者,真正的媒體人。

  而說到自己的工作,柳宋總是搖搖頭一句道頹敗的「難啊」,說他們繁瑣的規矩條框,說他們層層疊疊的事前請示,事後匯報,重要稿件送審,不得批評同級,涉外事件不能隨便發言。

  那時候他才明白,柳宋最羨慕的,是蘇閒的自由。

  *

  她本知道一切,卻沒有這份訴說真相的自由,沒有堅持是非曲直、公理正義的自由。

  只因這世上自由,都代價不凡,都需要背負。

  *

  都說為官三思,凌言和柳宋其實是一樣的。

  他們這些人,都不配談自由。

  蘇閒將通訊掛斷的時候,也是筋疲力竭。

  那一刻她眼中對凌言已經不抱希望了,她說了最後一句,說:「我只恨我自己拿著筆,而不是在朝為官,不能對白水港這些人的命運做出半點貨真價實、立竿見影的改變!」

  第七十二章

  一片黑暗裡,凌言只有嘆息。

  可能在蘇閒眼中,權勢可以重塑很多東西,好像他和柳宋一個眼神,一個擺手就能做到。

  其實不是的,他見慣名人政要、巨商大賈,那麼多人,他從沒見過其中任何一個人可以依憑權勢金錢就為所欲為的。

  眾生皆苦,可能苦的味道有所差別,但是程度並無不同。

  *

  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

  專家聯合發表聲明,說泄露污染短時間接觸對人體傷害不大,加上白水港潮差大、退潮流速快,海水淨化能力很強,在搶險人員的努力下,預計一周內就可以達標。

  媒體上一片欣欣向榮,說問題都看到了,問責的話都說了,讚頌首都反應迅速,地區區長直面危機,百姓形成合力,全國人民共渡難關。

  可是凌言懂,這所謂的「糾正」了,所謂的正視問題的嚴峻性,其實是輕拿輕放了。

  *

  周二那天本來是《閱人間》的最後一期。

  斜日向晚的時候,凌言和雷諾約著出去先吃個便餐再回來直播,只是沒想到剛走下台階,就被一行六七個人撲了過來。凌言嚇了一跳,雷諾下意識地抬起胳膊護了他一下,還以為遇到了什麼不法之徒。

  誰道兩人定睛一看,當即知道是自己多心了。那都是一張張飽經風霜、受苦受累的臉,喊著「凌議員」,熱切又無畏地攔住他們的時候,也不過是因為一時的激動。

  凌言撥開雷諾的手,離他們近了一步,儘量親切和緩地詢問一句怎麼了。

  這些人明明是愁苦的面容,凌言一句話,他們卻好像見到終於肯理會他們的菩薩一樣,眼裡亮出光來,極盡討好地沖他一笑。

  一個四十歲的漢子率先開口,趕忙說他們都是III區的人,他們村就在白水港附近。

  他對著凌言點頭哈腰,好像背脊怎麼也直不起來了一樣,皺著一張黝黑的臉膛,一字一句地說,求凌議員給他們公道。

  凌言下意識地就後退一步。

  *

  那漢子像是生怕凌言這神仙一樣的人物不肯聽他申訴,局促不安、又義無反顧地抓住凌言的手,宛如抓著最後一根稻草。他的手有砂紙一樣的觸感,手背黝黑,經絡浮凸,握手的姿勢笨拙得讓人心驚,他那一握,凌言硬生生地沒再忍心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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