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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一個聰明的辦法是換掉我邋遢的牛仔褲,穿昂貴優雅的衣裙,舉止莊重,表情嚴肅,使任何人一望就有敬畏的感覺,就不會有人問“泰國來的”?或者施捨錢了。

  但是我有個一歲半的小夥伴,他的番茄汁、水彩、墨水、香蕉皮、泥,以及一手的鼻涕,都需要有個地方去。我不能不穿這條牛仔褲,也不能不盤腿坐在沙堆里。

  瑞士人

  市 長

  一上車,就看見他在大聲地和司機說話。

  大概有六十多歲了吧?他一頭銀髮,梳得光潔照人。眼睛陷在松皺的皮膚里,老是淌著水,像生病的狗。他很瘦弱,一腳跛著,走路一蹬一蹬的。上下車時,總是大聲地與人問好,還要守在車門,指揮別人的上下,吆喝一兩聲。

  他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瑞士人慣於安靜,又何況這是個陰沉寒冷的冬晨,每個人都帶點微慍的表情縮在大衣的領子裡。只有他,比手劃腳、興高采烈地在講述一件事情,有時候,笑得嗆了,得捧著肚子、前仰後合地笑著。

  下了車,他站在路邊,進行閱兵。川流不息的人群從他身邊流過,婦女買菜的籃子碰著他的大衣,他很莊重而優雅地行舉手禮,熱情地致意:

  “孩子們,晨安!”

  他說他是蘇黎世的市長。

  銀行小職員

  火車站裡有個小小的銀行,我去把馬克換成瑞士法郎。

  坐在櫃檯里的中年男人正在數錢,手敏捷地翻轉著鈔票,嘴迅速地念著數目,用瑞語念,和德語稍微有點出入。

  把錢交給瑞士顧客,下面一個紅頭髮的女人拿著一疊西班牙鈔票,以西班牙語要求換錢。職員微笑著取過錢,用西班牙語和顧客交談、數錢、歡迎她再來。

  下一個顧客講義大利語,拿了一疊里拉。職員像唱歌一樣,嘀哩噠啦說著流利的意語,用意語數著鈔票,一十二十三十四十…輪到我了,他頓了一會,等著我先開腔,以便決定他該用那一種語言應對。我說了德語,他如釋重負地,用標準德語開始數鈔票。

  轉身離去時,聽見他正愉快地以英語問候下一名顧客“早安”……外籍勞工

  在票亭邊,突然有人碰我的手肘。是個一看就知道是個工人的男子,在寒天裡只穿著單薄的夾克,顯得人更畏縮。他對我說了些什麼,口音很濁。

  我下意識地退開一步,戒備地望著他憔悴的瘦臉;是個外籍勞工,他想向我要什麼?

  他伸著粗大的手掌, 掌心中有幾個錢幣。 漸漸的,我聽懂了他破碎的德語:

  “錢,買票,怎麼丟?”

  我拾起他掌心中的錢幣,分門別類的丟進機器里,車票“卡”一聲蹦了出來。

  他鞠了個躬,很謙和地道謝,離去。

  我想著自己早先對他的猜疑與戒心,心裡很不舒服。

  漢學家

  勝雅里是瑞士少數幾個懂漢學的專家之一。他是個法律博士,也是德國大學的中文博士。我想向他請教一些有關瑞士文學與語言的問題。一年前打電話給他,問他幾時有空,可以碰個面,電話那頭傳來他慢條斯理的聲音:

  “碰面很好。等我學期結束之後,我就有時間了。應該在三月吧!”

  打電話的時候是十月,距離三月還有半年!這瑞士人是怎麼回事?

  最喜歡取笑瑞士人的一個朋友為了釋謎,告訴我一個瑞士人的故事:

  有一對住在山裡的瑞士夫婦生了個兒子,健康活潑,就是沉默寡言,到了四足歲還不曾說過一個字。

  父母等呀等的,開始有點焦急了。有一天早上,作媽媽的給兒子倒了杯牛奶,兒子呷了一口,撇了嘴說:“這奶酸了。”

  媽媽大吃一驚,手裡的盤子摔破在地上。她奔過去抱著兒子,滿面喜悅的淚水,說:

  “孩子,你原來會說話呀!為什麼這些年來競不說話呢?”

  兒子大不以為然地回答:“到今早為止,牛奶都還可以嘛!”

  朋友說:“這個故事的教訓是:瑞士人是極遲鈍的,要以絕對耐心對待。”

  過了半年,勝雅里和我約定在“遲遲咖啡屋”會面。

  這個小小的咖啡屋大概總共只有五張桌子,前門觀後門。特別選這個小地方,為的是方便勝雅里認出我來;自然應該由他來認出我,既然我是突出的少數民族。

  我准十點到達,坐下,左邊坐著兩個女人,右邊坐著一個高大的金髮男人,各人喝著各人的咖啡。五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十五分鐘眼看要過去了,隔座的男人突然禮貌地說:“請問您是不是——”

  啊!我當然就是!在東方人極少極少的蘇黎世城裡,在約好的時間十點整,在約好的地方“遲遲咖啡屋”,會同時有兩個東方女子踏進門來嗎?那是何等微小的概率。您居然等了十五分鐘才相認?

  我們肩並肩地靜坐了十五分鐘!

  愉快地談了一個小時之後,我說:

  “幾時您應該到我們家來吃個晚飯——”

  話沒說完我就後悔了,果不其然,瑞士先生慢條斯理地打開記事本子,慢慢地說:

  “讓我瞧瞧——對,明年七月的時候我應該可以吃晚飯……”

  七月,那個時候,地球是否還運轉著、太陽是否仍舊由東邊升起,我都不能確定呢!

  我由衷地羨慕起篤定的瑞士人來。

  人道難為

  4月5日,瑞士全民投票表決政府是否應設法阻擋太多的難民湧入瑞士。

  百分之六十五的人投贊成票,反對者卻大聲指責瑞士違背了立國的人道精神。

  1956年, 匈牙利爆發革命,成千上萬的匈牙利人逃亡國外;瑞士收留了16000人。1968年,捷克發生動亂,瑞士接納了114000名逃難的捷克人。1975年,越南淪陷,上萬難民——大多是中國人,漂流海上。美國只收年輕力壯、具生產力的難民,瑞士卻特別容納孤寡殘障,歡迎近9000名難民到瑞士定居。

  1986年,來自非洲查德的穆兀瑞在瑞士要求政治庇護,被政府拒絕,他的瑞士鄰居,共10個人,與穆兀瑞一起絕食抗議,要求政府改變主意。

  以紅十字組織馳名世界的瑞士,一般以自己的人道主義為榮。多年來不斷地接納難民,比較貧困的鄰國百姓又不斷地滲透進來打工賺錢,今天的瑞士已經有百分之—卜五的人口是外國人,也就是說,在六百萬瑞士人中,每六人就有一個外國人。

  在蘇黎世坐一趟電車,隨時可以聽見各國的語言。

  瑞士是個極小的國家,又極度缺乏自然資源,整個國家的財富主要依賴觀光、精密工業,以及銀行業,換句話說,大多是腦力的經營。眼看著外國人越來越多,瑞士人心裡的不安全感也越來越深。這種想保護自己的不安全感與傳統中的人道主義形成一個兩難的矛盾。這個矛盾就在執法中表現出來。1980年以來,有五千名來自錫蘭的Tamil申請庇護。 六年以來,政府只處理了將近2500個案子,而真正獲得政治庇護的,不到1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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