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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幹嘛?”媽媽開了一個縫,很兇,“不是說不能吵我有任何事都找可 蒂?”“對不起媽媽,”安安很有教養地卻又一派敢做敢當的氣概,“花園裡 有一隻小老鼠——”“EineMaus!”弗瑞弟幫著腔。他比安安矮半個頭。

  “EineKleineMaus!”飛飛的女朋友小白菜認真地說。她比哥哥弗瑞弟矮 半個頭。

  “一隻老鼠——”飛飛傻傻地笑著。他比四歲半的小白菜矮半個頭。

  媽媽手指間還夾著筆,把門又掩了兩吋,不懷好意地問:“老鼠要吃你 們嗎?”“沒有,”安安說,“它被垃圾桶卡住了,不能動了——好可憐喲!” “ArmeMaus!”弗瑞弟說。

  “ArmeMaus!”小白菜說。

  “好可憐喲!”飛飛說。

  “媽媽沒有時間,”門,只剩下一條縫和媽媽的眼睛,“你們找可蒂去解 決問題!”“可蒂會把它打死,媽媽,上次她就打死了一隻在花園田———” “媽媽拜託嘛,去救它嘛!”安安說。

  “Bittebitte… … ”弗瑞弟說。

  “Bittebitte… … ”小白菜說。

  “去救它嘛、?”飛飛說。

  媽媽長長嘆了口氣,把門打開。孩子們發出歡呼,爭先恐後地沖向前 去帶路。

  ※※※垃圾桶,其實是個專用來化解有機垃圾的大塑膠桶,裡頭裝的 是剩菜殘飯和剪下來的樹枝草葉。桶底圈上有個小洞,大概能塞進兩個大拇 指的深淺。一小截肉體在那兒抽動。

  媽媽蹲下來,圍繞著她的孩子在身後又害怕、又興奮,屏住呼吸,睜 大眼睛。這一小團灰糊糊的、軟趴趴的東西,一時還看不出是一隻老鼠的哪 一部分。頭在哪裡?腳在哪裡?究竟從哪裡開始?媽媽這個女人,不怕任何 有骨骼的東西:蜘蛛、蜂螂、老鼠、任何種類和長相的蟲??她從不尖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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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暈倒。唯一讓她全身發軟的,是那沒有骨頭的爬蟲類:蛇。見到蛇的畫片, 她就蒙起自己的眼睛,說她要昏倒了。見到真正蠕動的蛇,她就會發出恐怖 的歇斯底里的尖叫,然後一頭栽倒,昏死過去。

  現在,她冷靜地研究眼前這團東西。她小心地用樹枝把洞旁的腐葉挑 開,發現小老鼠的頭深深插進洞裡,埋進了半個身體,卡得很緊。剩下的一 截,也就是後腿和細長如鞋帶的尾巴,在空中胡亂地掙扎。但老鼠完全昏了 頭,死命往前蹭蹬,越用力當然就越往死洞裡塞進去。

  孩子們悄聲討論:它會不會死?它怎麼進去的?它是寶寶老鼠嗎?它 好軟哦??它實在很軟,軟得讓媽媽覺得頭皮發麻。她先用兩根樹枝想用筷 子夾紅燒肉的方法將老鼠活生生夾出來,老鼠卡得太緊,夾不出來。再用點 力,勢必要流血。難道,難道,得用手指把它給拖出來嗎?呃——夠噁心的, 那是團毛茸茸、軟綿綿、抽搐著的半截老鼠肉??怎麼辦呢?老鼠踢著空氣, 時不時停止了踢動,顯然力氣不足了。

  媽媽以兩隻手指掐住那鞋帶似的尾巴末端,試試看能不能把那傢伙拖 出來。尾巴和她手指接觸的剎那,她擋不住那股噁心的麻感 “哇”一聲尖叫 起來,嚇得四個小朋友往後翻倒,小白菜大哭出聲。

  拉尾巴,或是拉腳——呢,那腳上有細細的指爪——結果一定是尾巴、 腳斷了,身體還夾在裡面。

  媽媽安撫好小白菜,下定了決心。

  安安奉命取了張報紙來。媽媽撕下一片,包住老鼠身體,咬著下唇, 忍住心裡翻騰上來一陣一陣麻麻的噁心,她用手指握緊了老鼠的身體—— 一、二、三、拔——孩子們驚叫出聲,往後奔逃,媽媽駭然跳起,老鼠從媽 媽手中竄走,所有的動作在閃電的一刻發生??孩子們定下神來,追到籬笆 邊,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在哪裡在哪裡?你看你看它的眼睛好圓好黑??媽 媽站在垃圾桶邊,手裡還拎著皺皺的報紙;她覺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4 盛夏,整個北京城響著蟬鳴。穿短褲球鞋的媽媽騎著自行車穿梭大街 小巷,到市場買菜、聽北京人卷著舌頭說話、和小販吵架,看起來她在做這 個那個事情,其實她心裡的耳朵一直專注地做一件事:聽蟬鳴。那樣驕縱聒 噪的蟬鳴,整個城像個上了發條的鬧鐘,響了就停不住。僅只為了這放肆的 蟬鳴,媽媽就可以喜歡這個城市。

  媽媽一個人逛市場。買了個烙餅,邊走邊啃,發覺北京的茄子竟然是 圓的,蔥粗大得像蒜,番茄長得倒像蘋果,黑糊糊的東西叫炒肝,天哪,竟 然是早點;調羹不叫調羹,叫 “勺”,理髮師傅拿著剃刀坐在土路邊的板凳 上等著客人??她突然停住腳步。

  有一個細細的、幽幽然的聲音,穿過嘈雜的市聲向她縈繞而來。

  不是蟬。是什麼呢?她東張西望著。

  一個打著瞌睡的鎖匠前,懸著一串串拳頭大小的細竹籠,聲音從那裡 放出來。媽媽湊近瞧瞧,嘿,是蟋蟀——蟋蟀!

  打瞌睡的人睜開眼睛說:蟈蟈,一塊錢一個,餵它西瓜皮,能活兩個 月。

  媽媽踏上自行車回家,腰間皮帶上繫著兩個小竹籠,晃來晃去的。

  剛從動物園回來的孩子正在說熊貓。“媽媽,”安安說,“有一隻熊貓這 樣——”他把兩隻手托著自己下巴,做出嬌懶的樣子。

  “這是什麼東西?”飛飛大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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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安,”媽媽解下竹籠,擱在桌上,“你說這是什麼?”兩兄弟把臉趴 在桌面上,好奇地往籠里端詳。

  “嗯——”安安皺著眉,“這不是螳螂!因為螳螂有很大的前腳,這不是 蚱蜢,因為它比蚱蜢身體大,這也不是蟬,因為蟬有透明的翅膀??是蟋蟀 嗎媽媽?”“對,”媽媽微笑著,“北京人叫蟈蟈。”“叫哥哥?”飛飛歪著頭 問。

  ※※※黃昏出去散步,兄弟倆胸前脖子上都圈著條紅絲線,絲線繫著 個小竹籠,竹籠跟著小兄弟的身體晃來晃去。

  入夜,小兄弟閉上眼睛,濃密而長的睫毛覆蓋下來,使他們的臉龐甜 蜜得像天使。

  蟈蟈開始叫,在安靜的夜裡,那叫聲盪著一種電磁韻律。小兄弟沉沉 地睡著,隔著的媽媽卻聽了一夜的叫哥哥。

  早餐後,兄弟倆又晃著竹籠出門。經過一片草坪,三兩個小孩和大人 用網子正捕捉什麼。小兄弟停下腳步觀看。

  “外國小孩好漂亮!”手裡拿著網子的一個媽媽踱近來,“您是他們的阿 姨嗎?”在北京,“阿姨”就是保姆或者傭人的意思。媽媽笑著回答:“是啊, 我是他們的保姆,也是僕人,還是他們的清潔婦、廚娘。”“來,送給你一隻。。 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對安安伸出手,手指間捏著一隻碩大的蜻蜓。

  安安卻不去接。這麼肥大的蜻蜓他可沒見過,他猶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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