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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安安最新的遊戲,自今年八月上小學以來。坐在餐桌上,他的眼 睛盯著桌上的果汁盒,“歐——潤——精——沙——夫——特——啊,柳丁 汁。”結結巴巴的,很正確的,一個音節一個音節的發音。走在馬路上,他 看著身軀龐大的公車,“孤——特——摸——根——啊——”他恍然大悟地 驚喜:“早安嘛!”家中有客人來訪,他緊迫地盯著客人的胸部,兩眼直直地 自語:“堵——必——是——”客人轉身,他跟著溜到前頭。“堵——必—— 是——豆——豆——腐——”哈哈哈哈哈,他笑,笑得在地上打滾,“堵必 是豆腐,你是個蠢蛋!堵必是豆腐??”那種快樂,確實像一個瞎子突然看 見了世界,用張開的眼睛。’媽媽瞅著在地上像驢子打滾的小男孩,突然想 到,或許幼稚園裡不教認字是對的,急什麼呢?童年那麼短,那麼珍貴。現 在,廿個孩子從 ABCD 一塊兒出發,搶先認了字的孩子,大概有兩三個吧, 反而坐在教室里發呆。其他的小夥伴們嘰嘰喳喳興奮地發現字的世界。

  《經濟學人》周刊上有個統計數字讓媽媽眼睛亮了一下。一年級學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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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個星期要花多少時間在家庭作業上?美國:一點八小時。日本:三點七小 時。台灣:八小時。

  “我的天!”媽媽暗叫一聲。她開始計算安安寫作業的時間。花花紛紛、 四四方方一個大書包,裡頭通常只有一本筆記本和一盒筆。課本都留在學校 里,“背回來太重了,老師說。”每天的作業,是一張紙,上面要寫四行字, 用粗粗的蠟筆寫一張,每一個字母都有一個鵝卵石那麼大,也就是說,一整 面寫完,如果是寫驢子ESEL 這個字,四行總共也不過是十六個字。

  安安在三十分鐘之內就可以寫完。如果他在椅子上扭來扭去,踢踢桌 子、踢踢椅子,在本子上畫一輛汽車兩隻狗;如果他突然開始玩鉛筆、折飛 機、數樹林裡撿來的栗子,如果他開始 “走神”的話,時間當然要長一點。 但是他真正花在家庭作業上的時間,每天最多不過三十分鐘,也就是說,每 周五天,總共一百五十分鐘,也就是二點五小時,比美國稍微多一點點,但 是你得知道,美國孩子一般下午三點才下課,安安可是每天上午十一點半就 放學了。

  然後就是自己玩的時間。玩,玩,玩。每年回台灣,媽媽得為安安和 飛飛到法蘭克福台灣代表處申請簽證。申請書上總有一欄,問此申請人職業 為何?媽媽規矩地填上 “玩玩玩”。申請人訪台目的? “玩玩玩”。如果有一 欄問申請人專長,媽媽想必也會填上 “玩玩玩”。

  台灣七歲的孩子要花八個小時寫作業嗎?媽媽有健忘症,已經不記得 多少自己的童年往事。唯一印象深刻的,是自己多麼不願意寫作業。為了作 業而說謊是她變壞的第一步。她總是面紅耳赤地低著頭小聲說,“作業忘在 家裡了”,卻不知道,同樣的謊言多次就會失效,王友五老師要她當場離開 教室回家去取。

  她一路哭著走回家,經過一條小橋,橋下一彎小河,游著幾隻乳黃的 鴨子。她想是不是自己跳下去淹死就不必寫作業了。回到家,她跪在沙發上, 開始祈禱,大概是求上帝把這一天整個抹消,就像老師用粉筆擦把黑板上的 字擦掉一樣。她在沙發上哭著睡著,睡到天黑。

  十一點半放學,安安走路回家。開始的幾個月,媽媽總是在後面跟著, 像偵探一樣,監視他是否在每一個十字路口都停下來看兩邊來車,是否走在 人行道的範圍以內??一回到家,就開始做功課。

  “昨天的作業得了幾隻老鼠?”書桌旁有一張為媽媽放的椅子。

  “一隻。”安安打開本子。昨天的字寫得歪歪斜斜的,角落裡蓋著一個藍 色的老鼠印章。當然只值得一隻老鼠;你昨天一面寫一面在玩那個唐老鴨橡 皮擦對不對?你能不能專心一點?一個時候只做一件事,做完一件事再做另 一件,懂不懂?做不做得到?嗯?把那本漫畫拿開,等一下再看,拜託,你 聽見了沒有?我數到三你再不動??安安終於寫完了四行大字,遞給媽媽。 紅紅藍藍的滿是顏色。媽媽瞄了一眼,說:“這最後一行寫得不怎麼好,那 個N 都超過格子了。”安安抿著嘴。

  “這樣吧!”媽媽繼續,“另外拿張白紙,你就補寫這一行怎麼樣?這樣 才會得三隻老鼠。”安安白淨的臉蛋開始漲紅。

  媽媽從抽屜中抽出一張紙,“來,我幫你把線畫好,很簡單嘛,一行就 好——”“為什麼?”安安忍不住了,生氣地注視著母親,從椅子上滑下來, 大聲嚷著,“為什麼我要再多寫一行?你總是要我寫得好、寫得漂亮,我只 是一個小孩,我沒辦法寫得像你那麼好——”淚水湧上了他的眼睛,他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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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說:“你總要我得兩隻老鼠三隻老鼠、這麼好那麼好,我有時候也要得一 只老鼠——我也有權利得一隻老鼠,就得一隻老鼠呀??”媽媽被他情緒的 爆發嚇了一跳,坐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都沉默著。

  半晌,媽媽擱下手中的紙,用手背抹了抹安安的眼淚,嘆了口氣,說: “好吧!就一隻老鼠。你去玩吧!”安安默默地收拾東西,把書包扣好,走 向門口。到了門口,卻又回身來對還發著呆的媽媽說:“有時候我可以拿三 只老鼠。”他走了出去,“有時候。”

  葛格和底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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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晚飯的時候到了,安安卻不見蹤影。

  媽媽扯著喉嚨呼叫了一陣子之後,開始尋找。遊戲間燈還亮著,散著 一地的玩具。

  沙發墊子全被卸了下來,東一塊西一塊地搭成一座城堡。安安在哪裡? 剛剛還在城堡底下鑽來鑽去。

  三歲的弟弟 (念做“底笛”)已經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兩條腿晃著晃著。 哥哥 (念做“葛格”)吃飯羅!

  草地上都結了冰,天也黑了,安安不可能在花園裡。這孩子野到哪裡 去了?媽媽漸漸生起氣來。

  臥房黑著,媽媽捻亮了燈,赫然發現安安蜷曲在被子裡頭,臉埋在枕 頭上,只露出一點腦後的頭髮。

  生病了嗎?媽媽坐到床上,掀開被子,把孩子扳過來。

  安安一臉的眼淚。枕頭也是濕的。

  “怎麼了?”媽媽驚異地問。

  不說話。新的淚水又沁沁湧出來。

  “到底怎麼了?你說話呀!”搖搖頭,不說話,一臉倔強。

  媽媽就知道了,現在需要的不是語言。她把安安抱起來,摟在懷裡, 像摟一個嬰兒一樣。安安的頭靠在媽媽肩上,胸貼著媽媽的胸。安靜著。

  過了一會兒,媽媽輕聲說:“現在可以說了嗎?誰對你不起了?”安安 坐直身子,揉揉眼睛,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沒有啦!只是看到你剛剛去抱 弟弟那個樣子,你一直在親他,看著他笑??我覺得你比較愛弟弟??”媽 媽斜睇著安安,半笑不笑地說:“你現在還這麼覺得嗎?”安安潮濕的眼睛 微微笑了,把頭埋在母親頸間,緊緊緊緊地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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