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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來就懂得忍、懂得讓,克制低調,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是他在這個腥風血雨的家族存活的本能。
少年野獸般明亮的眼睛透著幾分驚訝、幾分心虛,看了看自己膝蓋上的手帕,又看著端木寧,張了張唇,似乎想要說些什
麼。
這個樣子的確傻氣得可愛
端木寧眉眼含笑,目光柔和的問:「可以嗎?」
「啊,噢?可、可以。」少年怔了怔,簡直是被端木寧牽著鼻子走,直到快要跨入車門,才猛的一拍腦袋,「不是的!這
不是車撞的!」
端木寧微微疑惑的挑了挑俊逸的眉宇。
少年的視線與他的在空中對上。
竟然跟他差不多高,他今年二十二,如果沒算錯的話,對方應該比自己小個四、五歲才是。現在的孩子怎麼長得這麼快?
少年的臉不知怎麼紅了。
「那、那個膝蓋是我剛剛打籃球跌傷的,跟你們沒有關係!」
他側過臉,抓了抓後腦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眼角微微上吊,線條清晰而流暢。也許是完美的遺傳到他母親的美貌與父親的俊偉,居然有種凌厲摻雜稚氣的漂亮。
不僅不會讓人有脅迫感,反而覺得野性動人,那種大方活潑毫不造作的特性,有種獨特的吸引力。
尤其對他們這種在黑暗世界待久的人來說,簡直像是向陽植物渴望的陽光一樣,心裡不由得生出些熱烈來,卻又擔心害怕
被灼傷。
端木寧沒有說話,只是彎起眼眸,抿著嘴角笑了笑。
他雙手插在口袋中,一個簡單的動作,他做來卻有種渾然天成的優雅美感。林蔭道上,葉影綽綽,他這一笑,仿佛三月桃
花,有種被柔風催生出的淡雅春色來。
他的優雅、他的魅力,從來都不是張揚的。
卻看得人自生慚愧。
「我的籃球掉了,剛才我忙著去撿,沒看到你們的車。很對不起!」少年耳尖有點發紅,態度誠懇的道歉。
「二少爺,是啊,明明就是他亂穿越馬路。」老李也說道。
「那下次一定要注意。」端木寧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聲音溫柔,少年稍稍一愣,卻沒有縮回去。
這,是一個好現象。
端木寧雙眼彎起的弧度加深了一些,一陣微風吹過,將他細軟的黑髮輕輕拂起。
「籃球還可以再買,籃球生涯可只有一次。」
「嗯。」少年低著頭,有些羞慚。
「手機。」端木寧微笑著朝他伸出手。
「啊?」少年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卻聽話的將手機遞了過去。
「好了,這是我的手機號碼。」端木寧把號碼輸了進去,「要是身體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時間打電話給我!」
「我對不起謝謝你。」單純的少年顯然不常碰到這種情況,眼裡浮現一抹感激,言語卻混亂得可以。
「好了,那我先走了。記得回去處理傷口。」端木寧朝他笑了笑,比了比腿上的傷口。
「好、好的。」少年大大刺刺的揮了揮手,瞳仁黑得像純真的小動物,膝蓋上還繫著令他覺得溫暖的手帕。
銀色寶馬繼續行駛。
「二少爺,你就是太好心了!整個端木家,誰不知道你脾氣最好,誰不喜歡你、尊敬你,照我看,先生就應該把族長的位
置傳給你。」老李顯然是對剛才的那件事有感而發。
「老李,端木家是做什麼的,你也很清楚。」端木寧闔著眼,靠在后座上,柔聲說道:「最適合坐這個位置的,是大哥。
這一點你要明白,以後也不要說這種話了,給我聽見沒事,讓其他人聽了就不好了。」
「是、是。」老李誠惶誠恐的點點頭。端木寧的聲音雖然很柔和,但是他卻一句話也不敢再多說。
好心?
這個詞用在誰身上,都比用在他身上適合。
端木寧眼帘闔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唇瓣上仿佛有月光流溢,如霧一般迷人。
如果不是知道剛才那少年就是父親端木的私生子,他才懶得下車試探。
不過,對方真是一點戒心都沒有,開朗單純、大方直率。即使傷口不是被車撞的,也老老實實的說出來,而不是故意隱瞞
,趁機敲詐他們一筆
這樣的少年真的是那個冷酷又狡猾的父親的私生子嗎?
抑或是,他跟自己一樣。
在這繁雜血腥的叢林中,也偽裝成一隻天真又純樸的小動物,悄悄收好自己鋒利的爪牙
然後,伺機而動。
這件事端木寧差不多快要忘記了。
只要不威脅到他的地位,威脅到他的母親,什麼事情他都可以容忍。
不過意外偏偏來得這樣快。
中午吃飯的時候。
父親端木坐在主位,大媽和大哥坐在左手邊,他和母親則坐在右手邊。主次貴賤,一張長桌就劃分得涇渭分明。
千葉美幸化著濃淡適宜的妝,打扮得很是高貴。
一身淡雅繁複的和服,淺紫鑲白繡團花流水的圖紋,仿佛富士山般的端麗韻色,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確很有當家主母
的風範,大氣而典雅。
而自己的母親則艷若桃李,嫵媚迷人,穿著一襲玫瑰色錦緞旗袍,絢爛綺麗。上面暗紋的銀絲如流雲般浮動,開高叉的袍
擺搖曳生姿,白皙誘人的玉腿若隱若現。
端木寧將這一切看在眼底。
這兩個女人之間的競爭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即使只是一頓便飯,也明爭暗鬥得厲害。
進餐時,他們很少閒聊,保持著食不語的禮儀。
但是,這一次父親卻突然放下筷子,細長的銀筷在大理石長桌上發出很響亮的聲音,聽得人有些驚心動魄。
「我有件事要宣布這個周末,我要接小遙回家。」
「小遙?是誰?你新看中的女人嗎?」徐璐璐急切的問,漂亮的柳眉擰了起來。
端木有些慍怒,瞪了她一眼,「小遙是我的親生兒子。」
對於他們這種在權力爭鬥中分外敏感的人來說,一個風吹糙動就可能預示著一場狂風驟雨,尤其是將外面的私生子正式接
回家這樣的大動作,更是仿佛深水炸彈,「轟」的一下,在所有人心底炸起軒然大波,即使有人臉上不動聲色,心裡也一
時激起千層浪。
話音剛落,首先發難的便是脾氣不好的千葉耀。
「兒子?你到底有幾個兒子?乾脆一次全部接回來好了!」墨黑的眉宇斜飛,在那張面色不善的俊臉上更顯得邪氣而凌厲
。
如果說之前遇見的那個私生子繼承了父親端木的俊偉,那麼大哥千葉耀,則無疑繼承了端木家骨子裡流淌的殘酷血脈
作為黑道家族的霸氣。
只是有一點。
他完全沒有遺傳到,千葉美幸的不露鋒芒與不動聲色。
端木寧緩緩放下手中的銀質湯匙。
從出生起,他就知道自己跟家裡這個大少爺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對方從小就穿著從巴黎訂製的三件式西裝,或是純手工的和服,配著昂貴的小太刀。言談舉止不僅經過端木家族嚴格的精
英培訓,更接受來自日本北辰一刀流的劍道訓練。
記得還是小孩子的時候,他曾偷偷的來到武道場。
厚實的紅木地板,泛著沉穩古樸的色澤,顯得莊嚴肅穆。
白色雅致的紙門拉開一半,陽光透過半卷的細密竹簾輕柔的散在地板上,空氣中充滿著淡淡的煎茶香氣。
千葉耀穿著黑色的劍道服,冷著一張臉,有模有樣的揮著一把小太刀。小太刀在空中劃出破空聲,刀尖是波浪形的紋案。
濃黑的眉頭擰著,漆黑的眼眸里滿是倔強,繃著下巴。
汗水不住的從他的額頭往下滴淌,黑色劍道服被浸濕了一大塊,他卻一聲不吭,只是認真倨傲的揮著劍,一下、又一下
端木寧看得出神。
「喂,看完了沒?」對方終於放下小太刀,皺著眉頭,不耐煩看著他。
「哥、哥哥」沒想到自己會被發現,他又窘迫又害羞。
「哼,別叫我哥,我母親說了,你不配跟我住在同一個屋子裡。」
一句話就將這種兄友弟恭的假象戳破。
那時候端木寧才明白,原來一直在他面前微笑得如櫻花般優雅的大媽,是這樣看待他跟他母親的。
千葉耀生得俊美風流,魅不可當,一身劍術就足以讓任何人心神搖曳。
而他也充分享受著這種魅力帶來的優勢,私生活放浪不羈,無論男女一概不拒。
唯一尊重的女人,大概只有他的母親千葉美幸。
如果要進門的只是父親新看中的女人,還可以當作是尋歡作樂,男人的本性。但是有了元配、納了小老婆,竟然在外面還
有私生子,而且這個私生子都十多歲了,那就不是扇他的耳光,而是扇了他母親一記耳光!
現在居然還要將那個私生子帶回家!千葉耀眯了眯眼,冷哼一聲。
「耀!」在端木發火之前,千葉美幸就率先喝止兒子。
她是個極有手腕的女人。知道什麼時候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
如今她佯裝生氣的低喝一聲,其實是先下手為強,逼得丈夫沒有理由再怒斥兒子。因為該說的、該斥責的,她這個母親已
經做了。
現在整個餐桌上,就只有端木寧和千葉美幸兩個人沒有反對這件事。
事實上,即使反對也沒有用。
當年端木跟日本千葉家聯姻就是為了擴張自己的實力和地盤。
使出各種手段,讓那時被稱為「黑道淑女」的千葉美幸深陷情網,飛蛾撲火般下嫁於他。
早些年,端木可能還會忌憚一下對方,但是隨著近年來,實力越來越坐大,連千葉美幸背後的勢力也沒法壓制住他了。
端木現在的話,就是聖旨。
所以,千葉美幸才將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對端木家族繼承人的位置誓在必得。
真的是用心良苦。
「總之,事情就這樣定了。」端木語氣森厲,「周末我就將小遙帶回家。他的母親過世了,你們要對他好些。」
千葉耀率先甩筷離席。
徐璐璐也接受不了這個消息,生氣離開了。
只剩下端木寧和千葉美幸點點頭,卻又在不動聲色中,對視了一眼。
端木寧突然意識到,也許不只他一個人知道父親這個私生子的存在。只是父親一直沒有將他帶回家,所以他和千葉美
幸都沒有選擇大動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