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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平楨不知道在想什麼,半天也不回話。

  過了許久,趙平楨冷冷道:“行了,你回去吧。這些天的事不准對別人提起,不然小心你的項上人頭。”

  蒙愷鬆了一口氣,身上的冷汗早已流脫了,趕緊爬起來逃命也似的退回府里:“糙民告退,糙民告退……”

  趙平楨和秦小樓一起回程的路上還在想著那件事。他原本只是想看看這人世間的痴情種子是怎麼個活法,若是覺得有趣,他也可以扮一回痴情人來解解乏。但看來看去,居然是那麼的無趣。

  秦小樓擱在他腿上的頭挪了挪,抱著他的腰繼續睡。趙平楨縱容地摸著他的頭髮:“這些天辛苦你了,回平城後放你兩日假休息吧。”

  秦小樓口齒不清地喃喃道:“不必……”聽聲音的迷離程度,已是在半夢半醒間了。

  趙平楨心想:照著蒙愷那個說法,自己對秦小樓豈不也是深情如許了?哈,這人世間是否真的有那痴情人呢?

  車碾過一塊大石子,車身劇烈地顛了一下,趙平楨用內力托住秦小樓,為他減緩了衝擊。大腿被壓的有些麻了,不過也還好,忍到回平城不是問題。

  他撩開車簾,望著沿途的風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心想:回去以後又該找些什麼有趣的事做呢……

  第67章番外之採藥(一)

  平涼山附近有一處海拔較高的山林,山林里有一個守林人,名叫曾沛林。曾沛林今年業已六十五歲,有四十五個年頭是陪著這片山林度過的,他終身未娶,但這林子裡的每一棵樹每一株糙都是他的妻妾,所以他的妻妾比皇帝還要多。

  這山林對於官府來說是前朝遺留下來的令人頭疼的問題,因為它不屬於官方財產,而是屬於地方大族的私產。為了要收回山林這塊肥肉,官府不知道動了多少腦筋,因為這裡面涉及了太多複雜的權勢背景,拖了足足一百多年都沒有解決。曾經有一任縣令眼看著快要成功,卻被京里下來的一紙調令弄得前功盡棄。

  每過三年這林子的主人會領著大批工匠前來伐木開礦,那是曾沛林最熱鬧的一段日子。但他並不喜歡,因為這份熱鬧會帶走他不少心愛的妻妾。除了這份大熱鬧之外,山林里也時不時會鬧出一些小熱鬧,譬如有小賊溜進林子裡偷采糙藥。這個時候,曾沛林是看著情況管,有些人會被他毫不留情地用棍棒驅逐出去,有些人他則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還有些人他甚至會……

  “哎,小和尚,過來過來。這快過年了,老骨頭給你弄了點彩頭,就放在柴房裡。自己去拿。”曾沛林坐在林邊小屋前的躺椅上,一邊打蒲扇一邊沖遠遠走近的年輕和尚喊話。

  這時節正是秋高氣慡,滿地紅黃落葉,像是一層厚厚的地毯,躺椅在地毯上咯吱咯吱的亂晃,端的閒適。

  和尚也不拆穿他,走近後對他微笑:“施主新年好。”

  曾沛林嘿嘿直樂:“哎,哎,小和尚新年好。”

  和尚遞給他一本《妙法蓮華經》,自己往柴房裡走。曾沛林摸著經書笑出幾道褶子:“好東西啊,打發打發時間,馬上又是新的一年嘍!”

  不一會兒,和尚背著半簍藥材走出來:“多謝曾施主。”

  曾沛林把《妙法蓮華經》放到一邊,笑呵呵地揮手:“哎,反正老骨頭閒著也是沒事。”

  和尚背著藥材依著林緣走,時不時用手裡的竹竿撥開落葉,仔細尋找著自己想要的東西。曾沛林在後面跟著他,氣的鼻子都歪了:“喂,你出家人怎麼這麼不懂知足?老骨頭跑了半片林子給你采的羌活還不夠?”

  和尚回過頭看他:“哦?半片林子?那哪半片還沒采?”

  曾沛林訕訕道:“去西北方向看看,那裡野獸多,老骨頭沒去。”

  和尚一轉身就往西北走,曾沛林不緊不慢地跟著他,絮絮叨叨地說著閒話:“唉,你每年都把羌活採光,主人家九月派人來採藥,獨獨少一味羌活,老骨頭真是不好交代啊。怎麼說?林子裡來了種專門吃羌活的猛獸?”

  和尚的臉皮堪比城牆,渾不在意道:“曾施主不都糊弄過去了麼?”

  曾沛林裝作痛心疾首地跺腳:“三年吶,老骨頭怎麼就跟你這個壞和尚認識三年了吶。”

  過了一會兒,曾沛林有些低沉地說道:“小和尚,你今年多采一點,最好能把這林子裡的羌活都採光,別的,別的也都采走,哪種貴重你就采哪種,老骨頭幫你采!明年……明年可能就沒這機會了。”

  和尚訝異地看了他一眼:“出了什麼事?”

  曾沛林苦笑:“聽說官府這次下了大本錢,這片林子明年二月份就要歸公了。”

  和尚皺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繼續往裡走。

  曾沛林踩在落葉上一腳深一腳淺地跟著,輕聲自言自語:“老骨頭守了這山林一輩子……明年,明年這輩子就要到盡頭了……”

  到了山林的西北邊,和尚把背上的僧棍拿下來握在手裡,明顯比先前緊張了很多:“施主,你跟緊我。”

  曾沛林倒是不怕:“小和尚,顧著你自己就行。這裡的野獸哪個不是老骨頭看著長大的,他們不咬我。”

  和尚道:“那你為什麼不來這裡採藥?”

  曾沛林跳起來給他一個爆栗:“得寸進尺!老骨頭是不想打擾他們!”

  不一會兒,從林子裡躥出來一條毛髮銀亮的野狼,和尚舉棍就要打,被曾沛林攔了下來:“別傷它!”

  野狼衝過來,卻沒有立刻進攻,而是警惕地圍著兩人轉來轉去。曾沛林彎下腰要摸它的腦袋,被它避開了。曾沛林不死心地再伸手,這一次這頭銀狼沒有拒絕,被摸了兩下以後甚至坐下來乖乖地任人摸他的毛皮。

  曾沛林笑得有些傷感:“十年前它還是只小狼崽子的時候我還救過他一命呢。”

  和尚默默把長弓背回背後。現在他覺得自己應該用不到那件武器了。

  兩人在山林西北方逛了兩個時辰,把羌活的根都刨光了。然後曾沛林把和尚送下山去。

  路上,曾沛林問和尚:“你采了這麼多年藥,他關節就沒好點?”

  和尚嘆氣:“幾年前傷的狠了——有人把他肩膀來回卸了幾十次,已經成習慣性脫臼了,現在他端個碗胳膊也能脫一次,然後自己裝回去。天氣稍微陰一些就疼的打滾。前幾天鬧梅雨,藥快用完了,所以我再來采點。其實這藥也治不好他的傷,就是能稍許讓他好受些。”

  曾沛林跳起來拿蒲扇拍他腦袋:“藥沒用你每年來采啊?!得了便宜還賣乖,老骨頭三天才幫你集了半框!”

  和尚靈活地跳來跳去躲避他的攻擊:“阿彌陀佛,施主稍安勿躁。”

  曾沛林停下直哼哼。其實他還是很願意聽和尚說說那個“他”的事情的,和尚平時話不多,難得說兩句還噎死個人,也就說起“他”的時候才會滔滔不絕。

  明空采完藥回到平涼山上的大和寺,天已經黑的差不多了。他跑到伙房,伙房早就熄火了,他只好飢腸轆轆的回到自己的僧房裡,意外地在桌上看到了一碗已經冷掉的齋面。

  津津有味地吃完齋面,他把簍子裡的藥材全部倒出來,一堆一堆分好紮起來,取了兩袋熟稔地開始煎藥。

  過了一會兒,房門被推開,另一個和尚走進來,看見明空正坐在爐子前扇扇子,微微蹙眉:“明空師弟,你又去採藥了?”

  明空一手托著下巴,堪堪打了個哈欠:“是啊,明淨師兄。”

  明淨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走進來關上門,嘆氣:“明空師弟,我並不需要這些藥……”

  明空根本不看他,搭拉著眼皮盯著鍋爐升起的裊裊白煙:“明淨師兄,明淨師兄,明淨師兄。是你大半夜疼的大喊大叫吵我睡覺。藥你不想喝就算了。”他把扇子一丟,用鉗子弄滅了爐里的火,解開衣襟翻身上床,說不管那藥就真的不管了。

  明淨愣了一會兒,搖頭笑笑,坐下來看了會兒經書,又輕聲走到床邊看明空。明空其實頭一沾枕就睡著了,睡得很熟很安寧,不像很多年前那樣連睡覺都皺著眉頭,不緊緊抱著什麼東西就坐臥不安。

  明淨看了一會兒,也吹熄燭火爬上了房間裡的另一張床。

  子時,更深露重,明空被旁邊的呻吟聲吵醒,沒好氣地翻身坐起來,點燃燭火。他走到那個捂著肩膀呻吟的傢伙的床邊,發現他滿頭冷汗,卻意外地沒有醒過來。

  明空冷冷道:“別以為我當了和尚就沒脾氣的。”他很想一腳把那個掙扎在痛苦的夢境裡的傢伙踹醒,但剛剛有所動作,卻聽得明淨在呻吟之中呼喚著某個人的名字。

  “貞卿……貞卿……殿下……疼……”

  明空一下就僵住了。

  那種囈語更傾向於一種撒嬌的感覺,是充滿了依賴的。而很多年前還在紅塵之中的明空曾經無數次聽過這個人用這個語氣跟自己說話,但那時他都覺得是虛偽的。如今在夢中,總是假不了了。

  明空嘆了口氣,在他床頭坐下,用溫熱的掌心替他捂住肩膀,輕輕摩挲。

  “喂,聽說完顏洪藏死了,完顏昭殺了完顏愷,金國大亂。皇帝派項雲龍已經糾集十萬大軍向北進發了。”

  明淨沒有回應他。

  明空用手將他的肩膀搓的熱了,直到他停止呻吟也沒有放開。

  他看著他側躺的瘦削的背影:“有的時候我會想……”停了很久,搖頭:“這樣已是再好不過。”

  天快亮的時候,他重新躺下睡了。

  第二天,明淨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放在床頭的一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

  附:【本作品來自網際網路,本人不做任何負責】版權歸原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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