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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垂著頭,眼淚從沒停過,胸口的位置痛得厲害,說不出一句話,連抹眼淚都不敢,失去邏輯思考能力一一母后不喜歡她了,貴妃喜歡她,也是假的嗎?她就這麼不值得別人真心喜歡嗎?還有皇弟,皇弟總不會騙她的。

  想起皇弟無微不至的照顧,雖然嘴上說著嫌棄她傻蠢呆,但她還沒來得及難過,他就一拍額頭沒脾氣地哄她一一這些溫柔,這些好,都是假的嗎?不會的,她不信母后,皇弟說喜歡她,說喜歡跟她一起玩,答應過即使回到宮裡,也要再一起玩。

  只不過她要乖一點,要等他用功學習完。

  她很乖,也習慣了等待,如果安靜等著,能等到喜歡自己的人,那就連等待都是快樂的。

  可是,她已經等了母后很久了。

  徐皇后正欲再說,映袖卻在門外通傳:“娘娘,皇上快到翊坤宮了。”

  她心中一緊,喚來公主身邊的宮女,吩咐她們將福安收拾乾淨,便逕自出去接駕。

  獨留福安在臥室里,攥著裙角,宮女們一擁而上,說好話哄她,捧來木盆洗臉淨手。福安木著臉,任她們替自己洗去一臉眼淚,只是她們說的話,她都沒聽進去,入耳如嗡嗡作響。

  而在外邊,徐皇后滿心都撲在皇帝身上,一門心思想把他留下來。

  與她輕聲交談數句後,皇上按了按太陽穴:“傳膳吧,福安呢?”他豈只是餓了,還累了,長途跋涉的馬車再華貴穩妥,都悶得慌,回來之後職業病發作,埋頭書房便是三個時辰,若不是徐皇后想找他,他可能還不覺餓。

  “福安……”

  徐皇后一頓,心道壞了。

  女兒剛才哭得那麼厲害,這會眼睛肯定紅腫得跟核桃似的,她要是鬧脾氣,受貴妃挑撥跟皇上告狀,以皇上對福安的寵愛,說不定會跟她翻臉。

  “嗯?”皇上不疑有他,見她遲疑,便問:“可是在午睡?也該叫出來用晚膳了,孩子不能餓著,朕也想見見她。”

  的確,已到晚膳時分,若是借言睡懶覺,與她嚴格要求規矩的形象不符,她怕皇上起疑,只能眼睜睜看著隨井隨宮女進去尋福安殿下。

  徐皇后暗自後悔,早知道就先忍忍,等皇上睡一宿,翌日走了再訓她。

  現在賠了夫人又折兵!

  在等女兒出來的時候,趙湛心裡想的是奏摺的事,國土遼闊,就沒一日是消停的,東邊發水,西邊半月不下雨,百姓發愁,都等著他解決。百姓能把遠在天邊的災難當作可憐見的談資,他卻要撈起袖子逐一去操心,若是愛民如子,便是天天經受死兒子的痛。

  一國之君,本來就不是常人。

  趙湛特別珍惜能逗自己開心的人和事,以前是年少缺愛,現在是,怕沒了這些人,自己會承受不了這份責任的壓力。他每一個決定,都有可能害死成百上千人,而即便他做對了決擇,死傷亦不可免。他向來敬鬼神而遠之,皇帝是天子,死後是駕崩殯天,他在心裡,卻總覺得自己是要下地獄的,條條人命,都該記他身上。

  須臾,宮女抱著福安出來。

  徐皇后看過去,果然,福安小臉雖然被擦乾淨了,眼睛卻紅腫了一圈,再不走心的人看她一眼,都會知道她哭過了,何況是視她如珍寶的皇上。趙湛一抬眼,讓女兒坐過來的話還沒說出來,就站了起來,大步流星走過去,將她從宮裡懷中抱過去:“福安?你哭了?”

  翊坤宮所有人的視線,無不落在皇上抱著的小公主身上。

  “皇上……”徐皇后正要出聲,先捏造另一事實來掩飾。

  “父皇,我太想念你了,步伐太急,不讓宮女抱,不小心摔倒了,疼得我忍不住哭,”福安抬起頭,小聲說,聲音溫柔卻猶有哭腔:“父皇,我好痛。”說著,一眨眼,眼淚又不自控地溢出來了。

  徐皇后錯估了福安。

  她能力有限,經常忍不住哭鼻子,膽小怕生,遇事就想躲起來,不是皇后眼中合格驕傲的嫡長公主,同時,她柔軟而善良,不願意添亂,說人壞話。她不會在皇后面前說貴妃的壞話,也不會因為跟皇后鬧僵,就向疼愛自己的父皇告狀。

  福安知道母后很在乎父皇,她不想傷害母后。

  但是在見到父皇,被抱進溫暖懷抱那一刻,委屈如浪cháo,拍得她懵逼,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哭了出來。

  “摔到哪裡了?隨井,傳太醫來……”被女兒抓住了,趙湛低頭:“如何?”

  “父皇,不要麻煩太醫了,沒摔破皮,就一點點痛,是我……是我看到父皇想撒嬌了。”

  福安用手背用力擦掉眼淚,解釋著。

  要是換了顏歡歡以外的宮妃這麼玩兒他,想撒嬌,這時就該被一腳踢到冷宮了,可是閨女又不一樣,趙湛失笑,拍拍她的小腦袋:“還想怎麼樣?”

  “別的都不想了。”

  “朕讓你撒嬌,不許你下來了,”趙湛揚眉:“等用膳了再放你下來。”

  福安點點頭。

  放下心頭大石的徐皇后趁機道:“皇上,福安一直很想你留下來,多陪陪她。”

  福安將頭埋得更深。

  宮妃不能嫉妒閨怨,但女兒想爹,天經地義。

  趙湛很理解地點點頭,閨女都哭了,肯定是想他的:“今晚朕就在你處歇下吧,”不等皇后喜上眉梢,他就揉了揉福安的腦袋:“朕和皇后福安一起睡。”

  ……

  徐皇后:這和她設想的不一樣。

  抱著福安坐下後,他納罕:“午後才分別,晚上就想父皇了?”

  “福安天天想父皇。”

  她低聲說,徐皇后看在眼裡,暗忖下回真不能放女兒跟著去了避暑山莊一一去之前,她好不容易教得她要聲音響亮,儀態大方了,在貴妃身邊廝混兩個月,就打回原形了。用過晚膳後,不等徐皇后留人,趙湛便站起來道:“皇后,朕和福安出去走走。”

  言若有指,便是父女散步,你別跟著了。

  徐皇后無法,只能放人。

  皇上飯後散步消食,也別有一番排場,他喜靜,不愛身邊一串人跟著,即使宮人已練就走路無聲的本領也一樣,於是他到哪,都得劃出一個真空地帶來。他牽著福安的手,在庭園裡以平緩步速走著,不知在想何事,她乖乖跟著父皇,也不發一言。

  “福安,”

  “父皇?”叫到她名字了,她才抬頭。

  “你在翊坤宮,發生什麼事了嗎?”

  福安一怔,始終是孩子,即使有意掩飾,籍口也拙劣:“我只是摔倒了……”

  “我每日上朝,敢對我說謊的人,都是久歷官場,挑不出錯的老油子,”他換了自稱,想親切一些:“福安,你想護著誰,皇后還是身邊的宮女?”

  趙湛抱起她,夜涼如水,洗刷去了煩悶的暑氣:“有什麼不可以跟父皇說的?父皇疼惜你,知道你有事藏心裡會心疼你,有煩惱的事,我陪你一起解決,你可以信任我,你的父親是皇帝,你無論犯下什麼錯,我都兜得住,沒有任何事情值得你委屈。”

  他難得地主動說了許多話,一半說給女兒,另一半,說給自己。

  曾經,他有太多委屈,卻不知與誰說。

  母妃不愛他,父皇鍾愛的人日日欺侮他,胞弟會看大人臉色,亦跟著輕視他,委屈關在胸腔太久,門便永遠地鎖上了,再也打不開,就連他最愛的顏歡歡,他也只能從窗戶里伸出手來摩娑她的臉頰。

  “父皇……”

  福安抽噎,慌了手腳,她也有很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是她的錯嗎?

  “你慢慢說,父皇聽著,無論多久,我都聽。”

  第163章

  與父母進行溝通, 對部份人來說,其實是一件極難的事。

  我們是最親密的人,同吃同住, 生活在一屋檐下,且流動著同樣的血液,於是誤解了解兒女一一殊不知, 知道一個人什麼時候吃早午晚飯半夜三點起床尿尿, 不代表了解他所思所想。燈下黑, 黑得皇后連福安的眼淚為何而流都看不清。

  福安很忐忑, 說兩句話就會停上許久, 水汪汪的眼睛注視著趙湛。

  趙湛迎著她的目光,不曾露出一絲不耐, 不打斷她說話,也不在她停頓的時候發表意見。

  平常與人交談,刻意的停頓都是為了讓對方加插意見, 但他很清楚,女兒的一停再停不是為了聽他意見。她只是怕,自己說的話哪裡錯了, 惹父皇不高興。

  他明白她的顧慮, 太明白了,開始久違地回憶起年少無力的自己。

  把想說的話說出來,是簡單的嘴皮子一張一合,可是父母卻會以既有的成見去解讀你的每一句話,不解你的哀傷惶惑從何而來,不相信丁點大的孩子,能有什麼困擾一一有人獨自熬過去,接受了這一套思想,把過往的自己歸為矯情,然後用同樣的方式去養育兒女。有人熬不過去,就成為一個社會新聞上的名字。

  說到最後,福安抽抽噎噎的哭起來,想用手背擦,趙湛才捉住她的手,怕她這麼用力會擦腫眼睛,遞上絲質柔軟手帕。

  “父皇,貴妃喜歡我吧?皇弟呢?我好喜歡皇弟,母后騙我的,貴妃才不討厭我,”她剛擦乾眼淚,一說話,眼睛又濕了,急需一個有力的說法來證明她還有人喜歡:“父皇,你喜歡我嗎?”

  趙湛定定看住女兒小小的臉孔,幾不可聞的輕嘆。

  小心翼翼養兒的父母總少不了難過,難過為何已經萬般小心,視若珍寶,兒女還是在他大意不慎時受到磋磨。

  他放鬆的時候極少笑,在親近的人面前尤其如此。可是他也知道他笑起來很溫柔親切一一有時連他自己都沒想表現得那麼溫和,平常都只用來與臣相處,張弛有度。這時,他用作寬慰女兒不安的心。

  淺笑綻於唇角,父皇俊秀的五官染上一層淡珠白的月華,襯出了三分柔和的悲憫。

  “我自然是喜歡你的。”

  他說得認真,福安不自覺地也跟著嚴肅起來,她拉起父皇的手,煞有介事的表白:“父皇,我也喜歡你。”

  “嗯,父皇很高興。”

  難得的是,對一個孩子的認真,趙湛一點嘲笑的意思都沒有。

  事實上,要不是怕嚇到福安,讓本來就因為母后訓斥而情緒極不穩定的她把自己藏得更深,趙湛現在連笑都不想笑一一怎麼笑得出來!他向來敬重徐暖竹,欣賞她在皇后位置上的稱職盡職,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不用他下朝還要操心後宮裡女人的破事。但作為母后,卻失職得令他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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