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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逐水點頭。

  若再看不出他情緒不對,何一笑也枉為人師了,可對方分明不想多說,他也不好強逼。

  這回程一路,秦錚見他二人氣氛不對,一聲不吭,生怕觸了師父霉頭。

  何一笑幾次忍不住去看大徒弟,等見著對方無甚表情的側臉時,胸口總有些堵。

  實際上他有太多話想說。看現場情形,任白虹分明來過,也動了手,江逐水是如何逃過這必死之局的?

  他並不願懷疑對方,然而流波台時,涿光說了太多,他不敢保證徒弟心裡什麼也沒想。對方那時戒備的神情,已叫他渾身發冷。

  如果……如果江逐水與涿光達成共識,聯手對付他,他又該如何?

  想到這兒,何一笑反倒釋然了。

  他的確不是個合格的山主,想到的竟是江逐水高興便好,只是若與任白虹這老jian巨猾的合作,無異與虎謀皮,稍有不慎便要吃虧。他只擔心事情落幕後,徒弟被人哄騙了,下場悽慘。

  想得多了,他思緒也清晰了。他二人師徒這麼多年,正如對方了解他,他也清楚這徒弟,無論外人說什麼,對方也不會對獄法山,或對他不利的。此前那些亂七八糟的,不過是他的胡思亂想罷了。

  雖有這種認知,何一笑仍然放不下心,覺得徒弟必然瞞了他什麼重要事。再一想,他也瞞了對方許多,也算一報還一報了。

  三人這次趁夜趕路,天明不久便回了山。

  主峰前,何一笑正要喚徒弟,卻見對方一語不發,仍是那副冷淡神情,扭頭便走。

  秦錚看得目瞪口呆:“大師兄這是怎麼了?”

  何一笑自己莫名不敢去問,便道:“明日,不,晚上你去看看他。”

  江逐水走得急,步子看起來不快,實則半點不慢,沒一會兒便到了自己住處。

  心笙正在做灑掃,見他回來,喜道:“山主!”

  江逐水揮手道:“這幾日你不必來。”

  “我……”心笙看了看自己手,有些猶疑,但也知對方不做妄言,只得低頭告辭了。

  江逐水腳步有些亂,逕往靜室,甫踏進去便返身合上門。

  “噗”地一聲,木門濺上大片黏稠鮮血。

  39、

  當時任白虹那一劍根本未有留手,若他硬接了,除一死別無它路。

  不接也不成。白虹一劍,誰能避過?

  江逐水逃不了,只能接下這一劍,但如何接,卻是可以選擇的。

  他知道一個秘密,極少人知道的秘密,包括何一笑。

  當年江臥夢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人物,要在那種情形下,以一己之力挽回局勢,還是難了些。可他大發神威,所向披靡,熟悉他的人未必沒有多想過,卻想不出結果。

  洛陽君曾說萼綠華偷走他的珍寶,江逐水不知這話真假,卻知道母親手裡的確有許多稀罕物。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天人三冊之中的人冊。

  萼綠華臨終前,將這些東西都留給了他,且告誡不要告訴任何人。因而洛陽君提起的時候,江逐水只當做什麼也不知道。

  也正因此,他才知道原來當年江臥夢便是用了人冊中的秘法,暫提了功力,在二山壓力下,保住了獄法。

  萼綠華也提過,與其說江臥夢當年是重傷身殞,不如說是使用秘法的必然後果。

  然而在當時,江逐水別無選擇。

  寂靜無聲,紗帳在沒有風的情況下揚起,露出其中任白虹端坐的身影。

  他神色仍莊重肅穆,也仍那麼清瘦,像罩上衣物的竹竿,雙手置於膝上,卻找不見劍在哪兒。

  然後他抬眸看了過來。

  江逐水原來覺得他的眸子,像沉在潭底的日火,這時這輪太陽便忽然從水裡蹦了出來。

  於此同時,再沒有白日,也沒有黑夜,所有人的眼睛在這一瞬都失了明,什麼也瞧不見。

  原來白虹一劍,當真只需要他的一眼。

  江逐水做下了決斷。

  看過的秘法浮現在腦海中,清晰如昨,內力循著路線,衝破一個個穴位。

  浮玉山的無上典籍果非凡物,江逐水只覺丹田內一團恐怖力量猛然爆裂,匯入身體的每個角落,五感被提升到極致,甚至能聽見泥土下O@的蛇蟲。

  他也看清了白虹一劍。

  任白虹其實出了劍,只是他速度太快,才讓人產生了錯覺。

  軟紅綃與他的劍光撞上的時候,沒有任何變化,就像兩人偶遇,互望一眼,沒做任何招呼。

  下一瞬,無形氣浪自二人身畔層層爆開,將所有糙木催折。

  任白虹先收了劍,不過是幾息的時間,他似乎又瘦了,側身趴在肩輿里咳起來。

  他咳得撕心裂肺,似受了極重的傷,但江逐水知道方才看似平分秋色,仍是自己輸了半分。

  這半分不會令他當場斃命,卻在臟腑上劃出細小的痕跡。

  江逐水應當在意自己的狀況,卻忍不住將注意放在對方身上。

  任白虹側身的時候,下半身也動了,兩腿俱全,沒有他曾以為的殘疾。回想起來,那時對方含糊其辭,本就未承認過,因而是他想岔了。

  對方咳了多久,江逐水便等了多久。

  他也只能等,以現在的傷勢若再強運秘法,恐怕死得要比接下白虹一劍更快,因此他只能賭。

  任白虹好一會兒才歇聲,道:“之前既說好了,我也不食言,這回放你一馬。”

  江逐水不以為他會放棄,卻見他揮了揮手,紗帳落下,由四個小僮抬著,連卜中玄在內,誰也沒有異議。

  當真奇怪極了。

  江逐水看出他有別的顧忌,卻想不到是什麼。確認對方走了之後,積壓的內傷再壓制不住,彎腰嘔了口血。

  他怕被師父見著,小心地沒有在衣上留下半點血痕,拿手捂牢了,跌跌撞撞,也沒認真看方向,便離了原處。

  那秘法他早沒有再用,已經融在經脈里的力量卻沒有就此消散。江逐水現在的狀況是他有生以來最好,也是最差的。

  那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使他空前強大,縱是面對師父,他自覺也能走上幾十招。然而一旦提氣,那些原本還算安份的內力,即刻似豎起一身背甲,將他刺得生疼。

  除卻這些,內力走過的地方,也留下炙燙的印跡,正灼傷他脆弱的經脈。幸好丹田內不知從哪兒處升起的一團寒氣,稍稍遏住了這可怖的熱度。

  待他稍微平復下內氣,又整理了儀容,確認身上沒有留下半分血腥氣,才從隱蔽處走出,去尋師父與師弟。

  為防萬一,他根本不敢開口,生怕一說話便要忍不住吐血。他寧可師父生出疑心,也不想對方為他有分毫擔憂。

  他的師父生來便應當笑怒無忌,肆意隨心,不該為任何人改變。

  直至回了山,又入了靜室,那積壓許久的傷勢終於爆發了。

  那一口血濺滿大半的門扉,一眼望去,儘是血淋淋的。江逐水再站不住,手撐在門上緩緩軟倒在地,破損的內臟使得他口中不斷溢出鮮血。

  他曾見過何一笑吐過許多回血,自己卻很少有,值此時候,他想到的卻是這裡難收拾,萬不可叫師父看見。

  如此小半盞茶後,江逐水終於停了下來,卻也精疲力竭,坐了許久,方扶牆站起來。

  這樣不成,他暗忖。

  臟腑的損傷易好,天人三冊帶來的炙燙內氣才是真正隱患,若不能完全根除,此後他怕是再不能隨意動手,任何時候都可能面臨經脈燒灼之痛。

  時日一長,經脈承受不住,便是功散人亡,回天乏術。

  當天晚上,秦錚找來,找了一圈,才發現對方關在靜室里。

  “大師兄,你還好嗎?”

  對方聲音略低,卻還算平穩:“麻煩師弟與師父說一聲,明日我想借用天泉池水。”

  “這算什麼,大師兄要用,師父還會不讓嗎?從前也不是沒用過。”秦錚笑道。

  江逐水卻道:“我有些急事,師弟早些與師父說,最好明日前能告訴我。”

  秦錚奇道:“你為什麼不自己去?”

  守著天泉池水的正是何一笑,若要借用,必得經過他,然而以對方身份,只需去前順路問一句便是,如何要這麼麻煩。

  二人隔了門,秦錚也見不到對方模樣,卻聽他道:“……我不想見他。師弟你……應當懂的吧。”

  40、

  秦錚過了會兒才道:“這倒是。”

  起先不覺得,這三字一說出來,他覺得極尷尬,幸而兩人並未真正面對面。

  臨去前,他還是忍不住道:“其實大師兄也不必太過擔心,我看師父這些年好像、好像……”

  江逐水低聲道:“好像什麼?”

  秦錚塌下肩,自暴自棄道:“師父對我們是不好,對大師兄卻一直不錯。這些年……我們都看在眼裡。”

  有些話他不好說,又怕自己說得太隱晦,對方聽罷,稍停了停,道:“我記下了。”

  秦錚判斷不出他是否在敷衍,也沒別的辦法,離開後沒耽擱,又去見何一笑。

  他入獄法近十年,頭回來師父住處,在門外徘徊許久,也沒敢上前。

  倒是屋裡人先出聲:“你既來了,為何不進來?”

  秦錚只得白著臉,低下頭,戰戰兢兢推了門。

  何一笑見了他,卻道:“怎是你?逐水呢?”

  一句話便叫秦錚噎住了。

  何一笑未起身,側身而坐,支著頤:“逐水怎樣了?”

  秦錚將師兄要求說了。

  天泉池水並不能療傷,因而何一笑並未多想,只道:“他若要用,本不必與我報備。可為何要叫你來?”

  秦錚沒敢把師兄那句“不想見”也照搬,但對方瞥了眼他,懂了。

  “他既不想見我,那也算了,”何一笑又道,“往後幾天,你每日去看看他,也別忘了息神香。”

  秦錚自然都應下。

  他記著師兄看似急得很,沒當真黃昏時才去,甫別了師父便又回了江逐水住處。

  江逐水在靜室里聽他複述了師父意思,方道:“多謝師弟了。”

  秦錚卻沒走,仍站在門邊。

  江逐水等了會兒,忍不住道:“你為何還不走?”

  這種話他平日是不會說的,秦錚一聽便知他有事:“師兄你是不是藏了什麼秘密?”

  見對方不說話,他作勢要推門:“如果再不說話,我便自己闖進來啦?”

  以他修為,與江逐水差得有些遠,這威脅並不十分有力,正在秦錚想著師兄若不開門,又要如何時,緊閉著的門忽地開了。

  沖面而來的是濃郁的血腥氣。

  秦錚一眼便見這小小靜室里滿是血跡,對方衣衫上也沾染許多。

  “大師兄你――”

  與他驚慌相比,江逐水鎮定太多,除卻面色微白外,看不出分毫異樣,道:“你既要看,便給你看了。我去天泉,你將我這兒打掃乾淨,別叫人知道。”

  秦錚正擔心他,一聽這話,忍不住抱怨:“你差我做苦力!信不信我告訴師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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