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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逐水不好答,只好不答,想起之前疑問:“師父還沒與我說那功法能否療傷。”

  何一笑這時再聽這話,心情與先前大為不同,笑道:“我如果說能,你莫非要為我找合用的人?”

  “有何不可。”

  12、

  江逐水神態語調悉如平常,話里含義卻叫何一笑錯愕。在他心中,徒弟聽話順從,行事亦可稱得上君子端方,怎會說出這等離經叛道的話來。

  莫非……是誰教了他什麼嗎?

  他心裡一緊,忙道:“荒謬!此法有傷天和,縱是姑she主人也不敢妄用,你怎敢打這主意!”

  江逐水身材頎長,彎下腰時衣物裹緊背脊,線條流暢優美,像走步的豹子。他拾起掉落的書冊,撫平邊角放回桌上,方道:“人有親疏遠近,若能對師父有裨益,我也是能狠下心的。”

  何一笑豁然站起,定定看他。

  江逐水抬頭回看,目光坦蕩而無畏,毫無閃躲。

  何一笑暗裡嘆了好幾聲,再不想見到他,在屋裡踱了兩圈:“好極!真是好極!才做了山主,便學會了這些手段,我倒不知你有這麼大長進!”

  這話自然不是誇獎,然而江逐水遇上師父相關的事時,總是出奇堅定,即便得了這番罵,也沒想爭辯,垂眸想過後,忽道:“若徒兒有日傷重不治,師父可會用此法救我?”

  何一笑急停,扭頭去瞧難得敢與自己叫板的徒弟。

  但什麼也沒說。

  良久,他的聲音終於平靜下來:“此事休要再想。”

  江逐水聽他這麼一說,便知師父是真消氣了,微微笑了一笑,牽動臉上未閉合的傷口,清朗面容又見了血。

  這笑容乾乾淨淨,像山澗清溪,然而與臉上血跡放在一道,又多了詭艷。何一笑心驚又心疼,目光不敢在他面上多留,臨走時提醒說:“等藥送來,萬不可丟一邊去。”

  當晚,周樂聖將藥送了來,一見面就被嚇著。

  “師兄的臉怎麼了?”

  江逐水正揣著麈尾,三千銀絲根根雪白柔順,柄端亦是白玉雕成,坐姿又閒適,觀來頗有寧和之態。聞言他摸了摸臉,上頭結了痂,看來怕有些猙獰。

  “只是不小心。”

  可惜這傷一點不像不小心能解釋的。

  周樂聖腦筋活絡,道:“口子還嫩,師父又是才來找我……不會是師父做的吧?”

  說是這麼說,其實他心裡沒什麼底,理智覺得這可能很大,情感上則不然。自小到大,何一笑就沒動過江逐水一根手指,何況是臉上這麼大的傷。

  江逐水想,師弟原本便對師父心有畏懼,若知道此事,不知要怎麼想,於是一口咬定是意外。

  周樂聖見他不想說,也無可奈何,將藥擺在他面前:“師父再三叮囑我了,若師兄不肯用藥,就要把火撒我身上。”

  “……師父說的是玩笑話。”

  周樂聖苦笑:“可我不敢當玩笑聽啊。”

  江逐水無話可說。瞥見除了藥外,另有一隻匣子,便問:“你又帶什麼來了?”

  周樂聖將之打開:“師父說師兄這兒的安神香不多了,讓我送來些。”

  江逐水沒立刻說話,回想了一番,覺得與記憶里有些差,便喚了心笙來。

  心笙見著匣中紮成一捆的息神香,奇道:“還剩許多呢。山主只今年就送了三回。”

  雖說如今江逐水已正式接了位,但因他其實早從師父那裡過了權,此次單只是身份上的變動,實際並沒有差,因而山中人還是習慣稱何一笑為山主,江逐水自己也不在意。

  周樂聖一聽就樂了:“師父這是老糊塗了。”

  江逐水低聲呵斥:“胡說什麼!又是在小輩面前,成什麼樣子!”

  周樂聖莞爾:“師兄與師父學得越來越像了,”轉頭問,“心笙,你說是不是?”

  眼前兩人於他而言都是長輩,心笙低頭閉嘴,只當什麼都沒聽見。

  江逐水想與這師弟多說幾句,但受不住這般插科打諢,忙道:“你再說下去,我可趕你走了。”

  “別!千萬別!我還有事要求師兄呢。”

  江逐水不曾聽他說過求字:“何事?”

  周樂聖湊近了些,低聲道:“師兄能將軟紅綃借我嗎?”

  江逐水愕然,想到這師弟學的也是美人折,便明白了,直接從腕上解了遞給對方。

  “你在外行走,有軟紅綃在,我也安心些。”

  周樂聖細心收起,道:“師兄放心人在劍在,定會完璧歸趙。”

  江逐水卻不高興:“軟紅綃沒了無妨,師弟安好重要,莫再說胡話。”

  周樂聖笑道:“好。聽師兄的。”

  江逐水不放心:“你要記得才好。”

  對於軟紅綃,他並不在意,畢竟人在獄法山上,不太可能碰見危險。麈尾與軟劍有幾分共通之處,平常也可以替代著用。

  人走後,他讓心笙把息神香收好,去看藥匣。

  對於容貌,他是無可無不可的態度,但不會執著於一定要留點痕跡,前後有師父師弟耳提面命,便仔細將傷處塗了。

  之後江逐水略有躊躇。他無所謂臉上的傷,但上回回山途中,胸口被過度虐待,許是傷處特殊,一直不見好。如此尷尬的事情,叫他不敢多想,放任至現在。此次既得了藥,倒可以試一試。

  他除去上衣,露出的身體看來結實而勻稱,腰肢勁瘦有力,唯獨胸膛上兩點比尋常人的大上一圈,明顯有腫脹,顏色也更深些。

  如此好端端的漂亮軀體,立時多了點說不出道不明的味。他指尖沾了藥,猶疑後還是點上了紅腫之處,方觸上身體便是一激靈,不由停下動作。

  這般舉動於他而言,過於羞恥,他目光游移,竟再不敢去碰,最終只是嘆了一聲,聽之任之了。

  畢竟,除了他自己,也沒人會知道這事。

  藥雖是周樂聖手裡送來的,實際是何一笑的意思,選的自然是最好的。他體質也好,旬余之後,已粗略瞧不出印子。

  自覺好得差不多,他便去謝過師父。

  卻說對方自滄臨回來之後,那點陳年舊傷出人意料有了好轉。如此最好,江逐水也不再提那雙修採補之事。

  師父住處平常沒有人來,因而有些冷清,他順從地站在光亮處,並不去瞧別的。

  何一笑站在他身旁,看過癒合情況,道:“不錯。再有幾日就能全消了。”

  對方離得有些近,呼吸相聞,江逐水想起之前的事,不太自在,又不敢在師父面前表露,身體愈發僵硬。

  何一笑有所察覺,起了戲謔心,道:“徒兒怕我?之前是為師不好,莫要惱了。”

  他言辭是難得的溫煦,江逐水腦中一空,於電光石火之間,想到二人那番曖昧的肢體糾纏,口乾舌燥,想,師父記起來了!自己那時如此不堪,師父會怎麼看我?

  太過驚惶下,他想得不甚周到,並未想到若何一笑當真想起來,絕不是現在這副做派。只是人急出錯,自己嚇著了自己,腳下一個踉蹌,竟往後跌去。

  何一笑不料他如此大反應,一把攥住他手。

  “怎麼了?”

  江逐水戴著周樂聖送的手套,隔絕冷暖,握上對方手時,竟似握上了死物,身體又是一顫。幸而戰慄之後,他見何一笑面上並無異色,醒悟師父說的原來是傷了他臉那事,忙解釋說:“沒――”

  人站穩,正要抽回手,何一笑目光不經意下移,當即變色,一把撩起他衣袖。

  “軟紅綃呢!”

  這一問聲如洪鐘,落在驚魂未定的江逐水耳中,使得他又有些恍惚:“師弟一人在外,我放不下心,軟紅綃是難得神兵,我便借了他,想來――”

  話未說完,何一笑眉目冰寒,放開人後,反手便是一袖,打在對方胸膛上。

  沒有防備下,江逐水連退三步,方才停住腳,氣血翻騰,低頭“嘩”地吐了一大口血。

  他抹去唇上血痕,抬頭茫然道:“……師父?”

  何一笑站在原處一動未動,冷眼看他,寒光耀耀的眸中蔓起血色,聲色俱厲:“你怎敢將軟紅綃借給別人!”

  胸口隱隱作痛,江逐水仍恭順萬分,仔細回答:“周師弟並非別人,學的也是美人折,若能保他平安,區區軟紅綃算不得什麼。”

  “區區?好一個區區,”何一笑切齒道,“軟紅綃是你貼身兵刃,一旦失了,不啻於折翼,怎能如此隨心所欲?再者這也是大師兄遺物,你竟說算不得什麼?在你眼中,到底什麼才重要?”

  13、

  江逐水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了。

  江臥夢在他出生前已經過世,對方的事跡多是他從旁人口中聽來的,能將其當做崇敬的前輩,卻難將之看作血脈相連的父親。

  在他心裡,軟紅綃先為兵刃,後為遺物,在何一笑心裡卻非如此。方才師父怒火上頭,言語少了些克制,喊的是大師兄,可知這兩人感情應當是極深厚的。

  就如周樂聖所知,自小到大,何一笑沒動過江逐水一根指頭,受傷次數屈指可數,方才那一擊竟是他有生以來傷得最厲害的一次。

  對方前襟血跡斑駁,觸目得很,何一笑見了,心頭髮顫,卻沒有說話。

  江逐水咽下喉間再次湧起的腥甜,勉力放穩了聲線:“是徒兒錯了,事前沒與師父報備一聲,才惹您如此氣惱。”

  身體疼痛尚在其次,他發覺自己對師父的了解實在不夠,竟不知對方也有那般看重的事情。

  何一笑得了台階下,忙道:“知道便好,”頓了頓,“……方才我也衝動了。下回你不准做這事了,知不知道?算了,到時我自己與周二說。”

  這人平常氣質明銳,此時神情卻有些不自然,江逐水想他大概是過於看重與江臥夢的舊情,才有這麼大反應。自己與其雖為師徒,怕也比不過對方當年與江臥夢的師兄弟情誼。況且,江臥夢也是他的父親,如此雖被殃及受了些傷,他又能去惱誰呢。

  做人徒弟的,本就不該道師父的長短。

  邢無跡有句話說的不錯,當年若非幾個師兄死絕,是輪不到何一笑做山主的。與排行無關,實是這人私情重於大義,對獄法山並不上心,待幾個徒弟也糙率。江逐水雖受了他全心照料,也將這些看在眼中,自己勉力將師弟妹們拉扯起來,才有如今的獄法山。

  何一笑這性子不是一兩年的事,江逐水早習以為常。此次是對方第一次表露出與江臥夢的感情,他道:“師父在我幼時,說我長得像父親,不知現在還像嗎?”

  這一問只是心血來cháo,但何一笑的反應著實有些大。

  “不像!半分也不像!”

  真半分不像才是奇了。江逐水知道師父說的是氣話,他雖對生母記憶不深,也知道對方與自己容貌上並無相似處,想來應該是肖似江臥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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