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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他眼底一片開朗。
左右的水草似是到了盡頭,顯露出一大片空曠的林地,只是前方還有許多高大的植被,卻更是離奇。
乃是一株株,通體晶瑩的玉樹。
“不在嗎?”
沈約眼底流露過一抹,不曾為人察覺的遺憾,他亦步亦趨地走到那株最大的玉樹下。
他用手指輕輕摩挲過樹幹,隨後眼底掃過一塵不染地青石板。
即便如此,他還是好似如釋重負一般地頹坐在了樹下。
仰起頭來。
在這片連綿不絕的水宮之中,唯有此處,他才算是徹底的安心。遠離了尚有傾軋,偶有爭執,甚至如履薄冰的學堂。
遠離了可能出現明槍暗箭的宮樓。
也遠離了,讓他覺得無處立足,無處言語,無論自己如何言語,如何自處,都覺得自己是其中的過客,是陌生人,是多餘的別院。
他靜靜地倒了下去。
“現在的淮水宮大概在上課罷?晚些,龍君便要安排演武,若是做的不好的人,又要成了羲和他們的沙包了。”他沒來得念叨起來。
只是,一想到自己的缺席,會帶來的後果,他卻反倒是笑了起來。
“就是有點對不起駿台了。”他“嘖”了一下嘴,覺得躺著並不舒服,於是掙扎了一下。
一切的一切,他想起鬧得不愉快的水府眾人,大概起源於自己吧。
起源於自己的平平無奇,起源於那一縷輕狂不羈。
若是他執拗,不撞南牆,不回頭;那個刁蠻的少女,那個面上嚴厲,卻溫和的他,大概真的會維護他到底罷?
他隱隱覺得,他們會,他相信他們,也覺得他們十分好。
可好在,他向來不是一個容易讓人為難的人。
而且,他更不樂意的事情,是讓自己在乎的人為難。
生如扁舟載六賊。
他就不樂意,讓這一葉扁舟,靠近每一個懷抱善意的港口。
他知道,別人拿他大做文章,字字誅心。
誠然,哪怕龜丞相所說,不過是那個勞什子天界的例行公事,他也不願,往日運轉無瑕的龍君因為他而生了差池,有了掛礙。
他出奔,不外如是,也是他向著這些高高在上的天神,所做抵抗,可以做的,也只能做的,最後一點手段了。
既然,他們要拿他做文章,那他偏不讓他們遂了願。
從此脫得自由身,看他們如何找麻煩。
他不由得笑出聲來,笑的卻有點掏心掏肺。
“今日,她當真沒來嗎?那正巧,可以睡個好覺了!”他自言自語地眯起眼來。
只是就在這時,他聽得一陣沙沙的響動。
他慌忙又緊促地睜開眼來,只見得一個少女正排開翻飛的水草,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一如,曾經的他,與她第一次見面一般。
只是如今,玉樹下的人是他,而身處泥濘之中的,卻是她。
他剛要招呼她,一如往日調笑。
只是不知為何,少女的臉上卻多了一分陰霾,似是有一些神思不屬。
“姐姐,你來啦?今日倒是我要早上一些了。”他擺出一張笑臉,語氣之中有些得意,似是要逗她開心一般。
少女只是目光灼灼地望著他,隨後,輕聲問道:“現在不是早課的時候嗎?龍陵怎的就放你出來了。”
她的語氣里也有些故作輕鬆。
只是沈約卻不曾聽聞,他撓了撓後腦勺,笑著說道:“今日翹了早課,許是明日龍君便要把我逐出水宮咧。”
他鼓足勇氣,若無其事地說出這番話來。
滿以為會聽到幾句訓斥,卻不想,面前之人,半晌無言。
他回過頭去,卻發覺,正巧面前的人也在看他。
他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去,卻聽得女聲清清冷冷:“也正巧,不久,我也要嫁去西海了,從此之後,山南水北,恐是不成見了。”
他猛地望向女子,少女卻已是飄然而去,消失在了萬千水草之內。
他茫然地看著被湖底水光動盪不堪的草枝,心中一片孤寂正如無窮無盡的深淵之中,探出一隻大手,緊緊攥住了他的胸膛。
將他往暗無天日的地帶,深深拽去。
少女走得毅然決然,他無力地抬起頭,只見得那一縷芳蹤早已不知了去向。
他只覺得一飲秋風,胸中自有刀劍杯葛。
曾舉大包大攬,想要將擁了罪責,做個仗義的,浪跡天涯的俠客。
卻到底算來,他能退隱山河,這眼底情義,他人冷暖,別楚情歌,卻一句都帶不走。
沈約望向遠處,金碧輝煌的明樓。
大口地乾嘔了起來。
可正當這時,忽然,有個蒼老的聲音倏忽響起:“餵!小哥,你可別吐在我腳上了!”
沈約一抹嘴,卻看到一條麻布短褲,露出一雙乾巴巴的小腿來。
他抬起頭。不由得驚呼出聲:“老龍君!”
……
屋外的校場,傳來孩童的嬉鬧聲,與叫罵聲。
還有成年男子豪邁的呼聲。
散亂落滿桌子的書本與文房四寶,東倒西歪地擺著。
淮水宮的大門,吱嘎一聲,被推了開去。
一個男子的身影,靜靜地出現在了大門邊沿,他緩緩走入其中,穿過次第散落的過道。